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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鷂歌

第二十七章 繡坊偶遇

夜鷂歌 撇捺為刀 4659 2021-11-23 22:16:21

  “歡迎光臨珍繡坊,二位想看些什么?”

  李溯、香秀才走至那棟三層小樓跟前,里面便有一位妙齡女子迎了出來,她身著自家出品的素錦繡鶴襖裙,頭上插著梅云金簪,李溯眼尖,看出那簪子上的梅花分明是紅寶石鑲嵌而成。

  “連一個迎賓都如此陣仗?珍繡坊果然名不虛傳。”看著眼前這女子的扮相,李溯暗暗心驚,果然這珍繡坊在云湍布莊之中獨占鰲頭是有緣由的。

  那女子見一對璧人不說話,又微微欠身抬手,邀請二人入內。“二位請進,我叫怡菲,隨時恭候二位差遣。”

  二人對視一眼,隨即攜手進門,那名叫做怡菲的女子則款款尾在二人身后,隨時等候吩咐。

  邁過門檻,迎面而來是一塊黃柚嵌玉屏風,屏風兩旁還以玉瓷花盆種著兩棵造型雅致的迎客松,看得出來,設計此處的匠人想以此來遮蔽樓內真容。

  屏風前還有一汪卵石小池,三兩錦鯉正在水中自在游動,池邊兩根黃銅香柱正散出裊裊青煙,聞之入鼻,當是檀香。

  “二位往左邊來,適合春夏的輕紗、絲綢、錦緞都在這邊。”怡菲輕提裙角碎步趕至二人身側,笑道:“若想看看厚實些的白棉、蠶絲、皮草本店也有,只不過眼下這些都是去年的款式,二位不如等初秋再來挑選,款式會多些。”

  隨著女子指引,二人自屏風左側的廊道往里走去,透過窗欞,李溯看見房屋墻壁上掛滿了形色各異的布匹,那些織物按照顏色、材質、薄厚依次而列,一眼看去甚是賞心悅目。

  見著鋪天蓋地的漂亮布匹,香秀緩緩撒開李溯的手,獨自邁進屋去。“哇,好漂亮!穿上肯定好看!啊,我要試試這個!”

  慘被奪寵的李溯無奈一笑,“唉,終究還是輸給了幾身衣裳。”

  怡菲姑娘聽見李溯所言噗嗤一笑,她回過頭來望向李溯剛想說些什么,卻看她面上一滯沒能開口,隨后,她好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歉然一笑。“小女子這才發覺公子是異邦人士,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原來是看見自己生著一雙青瞳引起了誤會,李溯隨即坦然一笑,“中土與寒洲數十年沒有貿易往來了,所以我是土生土長的云湍人。”

  “是小女子見識短淺,公子莫怪。”

  李溯一笑置之,兀自看向香秀,那妮子已經徹底淪陷在輕紗綢緞的海洋當中,她對著那些昂貴布匹左擁右抱,恨不得一個猛子扎進去。

  “李溯,快來快來~這匹青桑紗,還有這個朱霞錦,好看么?”

  “好看。”

  “好,那過會兒我量量身,然后扯幾尺包起來。”

  “嗯?”

  “啊呀,那個也好看~”

  少女東跑西顧,全然將李溯與怡菲拋在腦后,李溯環抱雙手癟了癟嘴,一旁的怡菲姑娘則掩口偷笑。

  “怡菲斗膽一問,二位成婚了么?”

  “呃,正在籌備。”李溯望著將嫁衣忘得一干二凈的傻姑娘,嘆道:“今日本是來貴坊詢問嫁衣一事,你看看她,見著這些布匹,連正事都忘了。”

  “嘻嘻,女孩子家就是這樣,公子日后得習慣。”怡菲欣然一笑,也望向香秀。“你家內人不光生的好看,身材也嬌小,穿什么都很合適,慢慢挑就是了。”

  “況且嫁衣一輩子只穿一次,是急不來的,你家內人如若選的式樣繁復,光繡工也得花上數月,成衣到手,也是立冬之后的事情了。至于公子你,倒是不用著急,男人的喜服做起來會容易許多,最多月余便可完工。”

  “一件衣裳要做那么久?”

  “別家要做多久怡菲不知道,但在咱們珍繡坊,每一針每一線,可都花著心血呢!”

  “沒事,你們慢慢做就好,慢工出細活嘛。”聽見怡菲所說,一件嫁衣竟要花費近一年光景,李溯心中不光沒有急躁,反而變得踏實許多。

  其實,李溯并不希望在他出海歸來以前,有過多的希望存在于香秀心間,想到柳星魁那廝的面目,李溯便愈發覺著遠渡洋洲絕不簡單。

  現下如若將婚事所需的一切都準備好,而到頭來自己萬一遭遇不測……這對香秀的打擊無疑是難以言喻的。

  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將二人之間聯系頗深的事物逐一摸淡,他不希望給足香秀希望,最后卻迎來一個骨灰壇子,和無盡的失望。

  ————

  就在李溯與香秀剛進門不久,珍繡坊門前又走來一位中年男子,他大腹便便衣著光鮮,立馬引起了迎賓的注意。

  “歡迎光臨珍繡坊,請問您需要看些什么布料?”

  “我夫人說你們這來了批新貨,我特意來看看。”

  “好的,請隨我來。”迎賓女子頓時喜上眉梢,似這種富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可是很舍得花錢的,看來這月的薪俸又能提成不少。“我叫蘭鶯,您若有什么疑問,我隨時為您解答。”

  “那就麻煩蘭鶯姑娘了。”微微拱手,男子尾隨蘭鶯進了門廳,這珍繡坊的建筑裝潢都是下了大手筆的,連身為工部侍郎且經常出入皇宮的他,也暗自覺著賞心悅目。

  “貴客看著面生,以前有無買過咱家的衣裳?”

  “夫人常買,我只負責賺點兒碎銀子。”

  聽聞此話,蘭鶯更是笑得合不攏嘴,這種舍得為女人花錢的男客可是創造營收的中流砥柱,再看他走路姿勢說話神態應當是個大官,今日真是天降洪福,一定要抓住機會。

  念頭初生,蘭鶯便提起精神鼓起胸膛,臉上笑意也顯得更加內斂羞澀一些,通常中年男子都比較吃這一套。

  她扭著腰肢領這位貴客去往新貨區域,還未走到陳列貨品的雅間,便遠遠聽見一位少女興高采烈的聲音。

  “這兩匹也要,做成半臂可好看了。”

  “還有方才看的赤綢與秋練,買來做裙子。”

  中年男客聽聞聲音足下一頓,他凝起眉頭,漸漸立在了原地。“阿秀怎會在這?難道是和晏菱跑來買衣裳了?正好瞧瞧這丫頭一天到晚在外邊做些什么,玩得連家也不想回了。”

  思畢,他悄悄給蘭鶯打了個招呼令其不要聲張,自己則站在窗欞旁邊,透過雕花觀察起里面的情況。

  從縫隙中一眼看去,里面那個興奮不已的少女果然是自己的女兒,香衡臉色沉下來,他移目四望想看看到底是誰與香秀一同前來,目光掃過,卻見一個少年的背影立在門口。

  頓時,他心中一股怒火升起,“這丫頭,說是去閨蜜家中,沒曾想竟偷摸在外面與男子私會!我倒要看看是誰家的孽子,膽敢攀連我堂堂侍郎的女兒!”

  怒火中燒之下,香衡一抖衣袖,大步流星朝屋內走去。

  此時香秀正抱著一塊金線混紡的紗料,想轉過身拿給李溯欣賞,但她側臉之時,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自門外陰著臉走了進來,她頓時嚇得兩手一抖,布料差點掉在地上。

  那肥壯男子負手踱步,恰好站在李溯右側,香秀看著父親橫眉怒目,一張俏臉頓時急得漲紅。

  看著女兒一臉做賊心虛的模樣,香衡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阿秀,你不是說要去晏菱家么,怎會在此?”

  面對父親質問,香秀輕咬下唇低垂螓首,李溯聽之觀之,瞬間便明白過來這是怎么一回事,眼看香秀難下臺階,他主動轉朝那男子說道:“伯父您好,小侄……”

  “好什么好,你誰啊你,我跟你說話了么?”聽聞陌生少年說話,香衡氣憤更盛,畢竟親眼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瞞著家里與男子廝混,任何一位父親應當都會肝火大動的。

  “爹!”看到李溯被父親怒罵,香秀急忙上前攔在二人中間。“不許兇他!”

  對香衡而言,女兒此舉無疑是火上澆油,他一卷袖子,惡狠狠道:“你還敢護著他!快讓開!我要教訓教訓他!”

  面對如此陣仗,怡菲滿臉困惑,先前這對情侶不是說正在籌備婚事,怎么看這情況,感情是女婿與丈人還未碰過面?

  蘭鶯也沒料到會遇上這種事,二位姑娘對視一眼,連忙各自勸解貴客。

  “這位大人,一看您就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站在此處談論家事怕是不妥,不如隨我來,去后堂坐下說?”

  “是啊,諸位都是有身份的貴客,坐下再慢慢說嘛。”

  經由勸解,香衡轉念一想,珍繡坊是眾多高官巨賈常來的地界,此時若遇上熟人,自家女兒的名節清譽可就不保了,想通這層,他忿忿揮袖指著李溯怒道,“好,我倒要看看你倆要給我一個什么交代!”

  隨后,三人被領到一間僻靜茶室中坐下,怡菲與蘭鶯默契地關緊房門,站在不遠處替這三人把風。

  看外人盡去,香秀上前一把攬住父親臂彎,連忙埋頭撒嬌。“爹~今日怎么有空來逛東市,娘沒有陪你來么?”

  “哼,休想給我打馬虎眼兒,這小子是誰,你倆什么關系?”

  沒想到父親一來就開門見山,香秀小臉一紅,支支吾吾道:“他、他是女兒在國子監的同窗。”

  “國子監”三字落進耳里,香衡頭上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霎時冷靜不少。

  他身為三品大員,當初女兒進國子監讀書時,也經過他許多疏通走動才有所著落。這就說明,眼前這少年的家世再不濟也和自家持平,若再往上邊去想,還不知能到什么地步。

  念及于此,香衡在心中暗暗慶幸,好在方才宣泄怒火時言語也不算太過,還有挽救的余地。

  于是,他理了理衣襟,故作氣憤道:“同窗?與同窗一齊出游也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你為何瞞著我與你娘?”

  “我,我……”

  “哼,支支吾吾的,你是不是與這小子相好了?”少年少女一同出游,還能為何?香衡拿腳指頭也能猜到,他沒好氣地瞪了女兒兩眼,香秀沖父親乖巧一笑,算是默認。

  隨后,香衡又看向李溯,吹胡瞪眼問道:“小子,你姓甚名誰,父母隸屬何部在哪任職,都給我從實招來。”

  見到香秀父親松了口,李溯心中也大石落地,他趕忙上前抱拳回道:“小侄名叫李溯,父親是猛驥將軍李慎,眼下,正在利洲前線……”

  “什么!?”比起國子監,猛驥將軍這四字可謂是如雷貫耳,李慎可是此次攻陷陳國的最大功臣,在朝文武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他不僅是二品武將,還是大禎手握重兵的武官頂梁柱,更是大禎唯一一個一品武將泰尚大將軍呂山的養子。

  諸多光環加身,李慎二字可謂是分量極重,而他的兒子李溯,就是眼前這個少年。

  這少年也不簡單,相傳此次太子東渡,第一個點名隨行的就是這小子,此事曝出也在朝中激起了諸多非議,呂府經過這兩件事,在朝中風頭正盛,隱有崛起之勢。

  香衡想破頭也不會料到,堂堂呂府長孫竟然與自家女兒生出了苗頭、擦出了火花,他想起方才自己不可一世的傲氣模樣,羞恥得無地自容。

  這時,李溯聽見香衡的驚嘆,以為他沒聽清,又開口復述道:“小侄李溯,家父李慎乃當朝猛驥將軍……”

  “行了!行了!行了!我聽清了!”香衡煩悶地擺擺手,隨即板起一張冷臉,上下打量起李溯。

  “這少年身材面貌倒是挑不出毛病,畢竟李慎乃戎人血脈,天生就比中土人種高大白皙一些,就是那雙青瞳看著有些唬人。”

  “嗯……呂府向來家風嚴正,李慎夫妻倆當年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算是珠玉在前。這小子的家庭背景與品德作風,配阿秀倒是……倒是……綽綽有余?”

  “呸!什么綽綽有余!官大了不起啊,又不是我家阿秀高攀他,明明是這小子賴上阿秀了,對,一定是這樣。”

  “不過,眼下呂府前景還不明了,算是風險一樁,好在這小子還能與太子攀上交情,日后太子登基也算東宮元老,這樣一來……阿秀與他成親,倒也不是不行……”

  “但是方才我發脾氣那模樣,還是有些作為父親的威嚴的,現下知曉人家身份就立刻服軟,會不會太丟面子?”

  “方才那一幕都被門口那兩個珍繡坊丫頭看見了,我進來時還大發雷霆,出去時卻……妥協了?”

  “隨便一想,都覺著是件顏面盡失的事情啊……看來今日,這塊老臉是丟定了……”

  看見父親緊盯著李溯發呆,香秀知道,是李溯家世將父親的怒火生生壓住了,她心里悄然一笑,移步走至父親近旁,打算給父親找個臺階下。

  “爹,怎么不說話了?”

  香衡幽怨地看了女兒一眼,這妮子若早些坦白,也不至于鬧成這樣,讓為父當著未來女婿的面出丑啊。

  “為父還能說什么,你近一月來早出晚歸,就是和他在一塊兒?”

  “嗯。”香秀輕輕抿嘴,點頭承認。“爹,你也知道,還有月余他就要隨太子出海去了,不知何時才能重聚,女兒若不珍惜眼下,只怕心中有悔。”

  “你啊,什么事都瞞著家里,就算不與我說,你也得與你娘吐露吐露嘛。”

  “女兒哪敢啊,呂府境地你又不是不清楚,女兒瞞著此事,還不是怕你們擔心。”

  輕哼一聲,香衡對女兒此話不置可否,若在數月以前,他的確不敢與呂府輕易攀上交情,可眼下不同,李慎正手握數十萬大軍盤踞陳國,李溯也被太子納入親黨之列,日后仁宗退位太子登基,李溯就是下一個武官之首。

  想到未來女婿位高權重,香衡心里那桿秤也漸漸朝另一邊傾斜,畢竟他在官場摸爬滾打二十年,深知其中不易。

  再次抬眼看向李溯時,香衡眼神中早沒了怒火,那雙看盡冷暖的眼睛里,是迫不及待想與李溯分享的身為人夫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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