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上使請用茶。”

　　幾人被迎進了山莊大廳院，幾番推讓之下，葉彥明和管軼分坐了上首，剩余幾人各在堂下就坐。

　　不用招呼，早有仆役來去匆匆，為主客備上了點心水果，并奉茶一杯。

　　“茶是云崖山前一陣子剛下的嫩尖，怕難入上使法眼。但小老兒特別囑咐以洌泉沖泡，或堪一飲、或堪一飲。”

　　王鉞這次學乖，沒再莽撞，卻見管、衛二人向葉彥明點頭示意，端茶便飲。

　　他也有樣學樣，輕啜了一口，只覺得齒間清香，滋味甘醇，便是他不懂茶，也知道此茶不錯。

　　“好水好茶。”管軼微微頷首，“早聽說瑯琊上饒有洌泉，總緣吝一見，今日一嘗，果真不凡。”

　　“不敢當，不敢當，只是本地土產。若是上使喜歡，小老兒今后每旬遣人給諸位送上些，也廢不得什么事。”

　　葉彥明屁股半挨著太師椅，斜側著身子面向管軼，雖然禮數周全，但臉上還是透出些疲態，眼珠里更有血絲。“不知上使今日由泊南府遠道而來，所為……”

　　“爹！我聽說泊南府來人了……！”

　　葉彥明正說著，一中年男子從側廳門里風風火火闖將進來。

　　他見堂內諸人坐的齊整，忙向管軼施了個大禮道：“小莊上下幾百口子人的性命，全賴上使大人施救則個！”

　　眾人還未待有所反應，卻聽葉彥明大怒道：“混賬！不成器的東西，誰放你出來的？仔細你嘴烏七八糟說些什么瘋話！還不給我下去！”

　　“爹！這都什么時候了，您真要拿咱們家的產業和幾百口子人的性命給老二、老三陪葬嗎？”

　　中年男子跪在地上沒有抬頭，只是一味說道：“老三惹下的禍患，難道您就忍心兒子這一房也絕了嗎？”

　　管軼見葉彥明還要發作，伸手一攔，問道：“葉老莊主，這位是？”

　　“草民葉修文！是葉家長子……”

　　中年男子根本不等葉彥明說話，急道：“草民要舉告家弟私藏秘符！”

　　“哦？”管軼與衛承靖對了個眼色，看來有戲。

　　……

　　國朝泰和十三年，泊南道瑯琊地面開春就出了一樁大案。

　　二月初四凌晨時分，有多名早起務農的莊客，親眼瞧見上葉山莊方向燃起沖天烈焰。

　　待到糾集了附近的村民和莊客前去救火時，整個山莊都被燒成了白地，竟是連一具骸骨都沒剩下。

　　因此案有一名在冊術使亡歿，瑯琊郡術務所也曾多次派人來查過。

　　但整個山莊已被燒得渣也不剩，更別說事發前幾日，山莊還曾因遭瘟閉門謝客，與外界幾乎沒有往來，是以斷絕了線索。

　　再者全府上下老小五百余口。皆在一朝之間喪命，整個葉家找來找去，也只剩一個養在臨縣、側室所生的女兒，少了苦主上告。

　　一來二去，郡里便給此案定了個因夜里仆役打翻火燭、引發火災的案由，草草封了卷，不了了之了。

　　直到日子過了大暑，漸漸地江湖上沉渣泛起，有傳聞說這上葉山莊之禍，是因為葉家三爺不知從何處得了一張符寶，遭人嫉恨搶奪才被滅的門。

　　按國朝律例，私人不得藏有秘符，發現者須得上交當地術務衙門，登記造冊后藏至秘庫。

　　雖然此一條律令早已名存實亡，但如此一件術器流落民間，結合此地位置敏感，術務省立時責成泊南術務廳重啟案卷，并派遣管軼專赴地方督辦此案——

　　聽兒子竟要舉告自己的親生弟弟，葉彥明氣的滿臉漲紅，眼里都似乎要迸出火星來。

　　衛承靖朝王鉞使了個眼色，王鉞心領神會，起身站在葉彥明前，只雙掌合十，向其微一躬身，示意他不要發作。

　　葉彥明見面前和尚裝扮古怪得緊，怕也是個不好惹的，只能對葉修文怒目而視，口中直呼“孽障、孽障”。

　　這邊海伯平則上前拉起葉修文，見其看上去四十上下，面色郁郁，也是多日沒休息的樣子，便讓他坐到自己身旁，勸了片刻。

　　見場面得到控制，衛承靖起身向葉彥明微一抱拳：“葉老莊主，事已至此，置氣又解得什么事呢？不如讓葉大爺說說事情的來龍去脈，縱使葉三爺真不知從何處得了件秘符，便趕緊捐了也不礙事。”

　　葉修文得了幾人撐腰，全不顧他爹的神色，嘴像連珠炮似的把這件事說的清清楚楚。

　　原來，葉家所在的地界原屬上饒縣，但遠在十四年前，有景教妖人作亂起事，竟以邪術生生祭了縣城，整縣萬余口人幾乎一個也沒逃得出來。

　　便有些僥幸活命的，也在幾日內漸漸如蠟油般漸漸融去，死狀極為慘烈恐怖。

　　然而，雖然縣城方圓數里變成了一片廢墟，但那條繞城而過的小河，卻因此成了達官顯貴口中所謂的“洌泉”。

　　自此事后，多有郡中的豪門大戶遣人到此處取水，反倒逐漸成了一項要錢不要命的活計。

　　卻說葉彥明自小兒子登上天途，家業做的是越來越大，尤其是上饒城破后，算他葉家福大命大，該當發跡，

　　因著當初賺來的農莊離上饒縣城甚遠，不但沒受影響，反而借此機會巧取豪奪了許多有主沒主的田地、產業，不知欺了多少孤兒寡母，但在此一帶的聲勢卻愈發旺了。

　　葉彥明自忖當了新饒的土皇帝，也學郡中望族講究排場，

　　其中一項，便是每隔幾日，便雇些要錢不要命的閑漢子、或是哄了那沒人在意的乞丐棄兒到洌泉取水，雖然所耗甚多，但卻可以與往來之人炫耀，顯他的手段。

　　這一日慣例去洌泉取水，押水的小廝卻從水中撈出了個物件。

　　此物長約八寸，材質非金非玉，上面有龜龍鳳虎依方位陳部，以手扣之，吭吭聲不絕。

　　押水的幾個都是凡夫俗子，不曉得這是什么，便回山莊向管事的獻寶。

　　可山莊上下包括葉彥明在內，誰都沒見過這樣的物事。

　　直等到外出游玩的葉三爺葉修道回莊，才說這是葉老太爺大壽將至，老天賞下的寶貝，當場給發現此物的幾名仆役封了賞錢，囑咐管事的封口。

　　之后便連吃飯、睡覺都不離此物，日夜參詳不提。

　　又過了些時日，快到了葉彥明七十歲大壽，山莊上下張燈結彩，大擺宴席，來訪的賓客把門檻都踩平了半截。

　　待到壽辰當天，更是天不亮便賓客滿座，山莊內沸反盈天，各色美酒佳肴不要錢似的如流水般往席上送，端的是個巨富之家、本地望族。

　　但眾賓客挨到傍晚，卻始終不見葉老太爺正式開宴。

　　直到天色全黑，門外急急走來幾個管事，大聲唱諾：“葉二爺到啦！”，老壽星才喜笑顏開，快步下階來迎。

　　原來葉家二爺雖喚做葉修武，卻是個文曲星下凡。

　　雖不如其弟登了天途，但年紀輕輕便中了進士，在皇城天邑當了三年翰林后，便發到山南東道地方上做官，前途非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