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微微詫異,“你竟然不介意他有一個跟你一模一樣的亡妻!”
“我為什么要介意!”明菲義正言辭,“我能感受到他對我的好,那是一種不計回報,無欲無求的愛護。他說把我當妹妹疼愛,可那種毫無目的的好,讓我惶惶不安。我甚至以為他跟大胡子叔叔一樣,有一天會突然離我而去。現在我知道了,他是因為馨兒,所以不知道怎么跟我坦白。一定是這樣的!我應該體諒他,跟他一起面對。”
聽完這些,柳姨愣神片刻,忽然冷笑一聲,“妹妹?我無法評價你這樣的想法,也許你是太缺愛,所以想留住身邊疼愛你的一切。”
明菲難以置信,可想起以往的種種,內心開始激烈的顫抖。
而柳姨只靠近她的耳邊,輕輕強調,“所以,你不用多想,他真的只把你當妹妹。”
柳姨轉身而去,留下無助的明菲風中凌亂,最終抱頭癱坐而哭。
秦湛霆被明菲電話叫到餐廳的時候,她已經在一個位置僵坐了整整兩個多小時,手腳冰涼麻木卻不自知。
湛霆心中微微有些不好的預感,“菲兒,你找我,什么事?”
明菲將那張照片推過來,“她是怎么死的?”
湛霆看到那張照片,清澈的目光驟然昏暗難解,他微攥著手心,顫抖的嘴唇抽動著,卻發不出一個聲音。
他如此難受,明菲也無顏繼續追問,“算了,你如果不好說,我也不多問。只是,有人告訴我,她其實是你妹妹,你們曾經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妹,這是真的嗎?”
湛霆抬眼,正撞上那雙期待的目光,只能承認,“是,”
明菲心中的燈火熄滅了,豆大的淚珠“吧吧”直落,“你因為一場意外。后來,她又不知道什么原因過世了。所以,你對我也這么復雜。究竟是想起你的亡妻,還是想起了她?卻從來,不是真的關心我?”
“不是的,”湛霆急切地解釋。
“那你告訴我,她究竟怎么死的?”
湛霆再次低頭,緊攥的雙手,無言以對。
“明白了,”明菲絕望站起來,“不能說的秘密必定很痛苦,你何必自欺欺人!我也該清醒了,謝謝你幫過我的一切,我以后不會再見你了。也請你,別在來打攪我!”
“馨兒,”
“你在叫誰!”明菲凌然回頭,湛霆大失底氣。
明菲厭惡地撥開他的手自嘲一笑,“我以為我是不介意的,原來我還是介意的。”
明菲遺憾而去,湛霆卻連挽留她的理由都找不到,明明不舍,明明不是她想得那樣,如今卻作繭自縛,有苦說不出。
他在餐廳僵坐到餐館打烊,這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見柳姨面無表情地說著“回來了?”他又惱火,“是你故意引導她,讓她以為我是個亂倫的變態嗎?”
“我只把事實告訴她,至于怎么想,那是她的事。”
“可你的幾句所謂的‘事實’已經把我這么多年的付出全毀了!”
“啪!”柳姨一個巴掌扇過來,“我是在幫你!”
湛霆頭腦“嗡嗡”地癱坐在地,他確實該清醒,卻掌不住摸著酸澀的眼睛,捂著毫無波瀾的心臟,痛苦難耐。
柳姨看在眼里,拉他起來,扶他坐好,“湛霆,我知道你現在很痛苦。你沒有眼淚,連心跳脈搏都是假的。你的痛苦發泄不了,長此以往你會崩潰的。讓我幫你,忘了她。”
湛霆抬眼,猛然遠遠地躲開她,“不,我不想忘!忘了她我就會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為什么活著?我已經不是個正常的男人,我甚至不是一個正常的人了。如果忘了過去,那我究竟是什么!你告訴我究竟是什么!”
柳姨萬年不變的表情終于有了些許動容,“你這又是何苦啊!”
“柳姨,”湛霆祈求地握著她的手,“我可以不再癡心妄想,我讓她嫁給別人,但求你,再讓我在她身邊呆一段時間。我只想親眼看到她得到幸福。”
柳姨閉眼嘆息,“隨你吧。”
湛霆心中稍稍平復,握著手中的的結婚照,塵封的往事再次浮現眼前
……
七十年前,湛霆滅了孫莫生滿門,卻也造成了馨兒剛剛出生孩子的慘死,無論他有心還是無意,自打馨兒向他開槍的那一刻起,這件事就成了他午夜夢回揮之不去的痛點。
馨兒受盡屈辱和痛苦,又眼睜睜看著自己嚶嚶啼哭的孩子在自己聲嘶力竭的哀求中化作一灘面目全非的血肉碎骨,她的精神世界徹底垮掉了,每天把自己關在不見天日的屋子里,茶飯不思,獨自咽淚。
湛霆的日子也不好過,即便他的身體素質異于常人,大小傷口都能飛快愈合,可這次卻是個例外:馨兒的那一槍,讓他第一次嘗到了什么是無法愈合的切膚之痛。
看似已無大礙的傷口,常常在某個長夜難免的時刻,折磨得他有苦難言。
身邊的劉副官給他送來了陣痛煙,他毫不猶豫地抽上了,痛苦是緩解了,鴉片煙癮卻在他體內扎根瘋漲了。
他知道以煙止痛無疑飲鴆止渴,可他別無選擇,他親手摧毀了馨兒的心智,殺了一家老幼,這是老天對他的懲罰。
傷好了以后,湛霆常常來白家探望馨兒,常常一個人靜默地站在她的窗前凝望,有時候一站就是大半天,只有煙癮犯了才不得已離去。
白英說,“秦少爺,事已至此,就別在逼她了。我白家的女兒,我白英一定會照顧好。以后沒什么事,也請秦少爺別在打攪我們了,以免馨兒看到你傷心。”
湛霆不敢再刺激馨兒,只能悻悻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