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堂正低頭盯著一張圖看,那是這些日子在云州建設的過程中,士兵們四下活動采集數據畫出來的云州附近地形草圖。
地圖上,除了云州營地附近、以及通往石磨州的一條路上繪制得尚算詳細外,其他地方都很模糊,極為抽象。
葉歡走到主位上坐下,拿起茶盞飲了一口茶,默想心思。
之前他還覺得,那支突然冒出來的大風寨土匪可能真是一支實力雄厚的土匪,最多也就是心底還有些小疑慮,可是如今那支土匪竟是要直奔云州而來,非常反常。再加上拓跋同臨行前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話,都讓他心底的那份猜測被不斷放大——這支土匪多半不是真土匪,背后另有其人,而其人是誰,已經不言而喻了。
對方這是見貿易戰沒成效,直接動用最后的暴力手段了。
“衛指揮。”葉歡默想一陣后,開口了,“依你看,我們接下來該如何?”
衛堂從地圖上抬起頭來,“不外乎兩條路,第一條,先行撤離,第二條,對戰。”
“先說說第一條,先行撤離。如果先行撤離的話,往哪里撤是一個問題。從目前探子傳回來的消息可知,東面和北面都不能走,會直接撞到對方身上去,南邊又是十萬大山,不能去,那就只能去西邊。”
衛堂伸出手指在地圖上一劃:“西邊雖說是燕國,但是距離燕國最近的州城清化州還是有數百里的距離的,中間有大片空余地帶可以藏身。只是一旦撤離,可能面臨一個問題,那就是對方窮追不舍。”
“我們如今只有不到四百的兵馬,百姓卻有近千人,行動力遠不及對方。對方一旦窮追不舍,很容易便會追上,屆時打起遭遇戰來,我們軍力不占優,還有大批累贅,勝算大減。”
“對方很可能也是因此才會擺明行蹤,如此輕易地放出消息給我們的探子,其目的,就是希望我們放棄陣地,先行撤離,然后用野戰打敗我們,減少他們的傷亡。”
葉歡默默聽著,沒說話。
正常土匪為搶劫而行動,自己若是把云州留給對方,對方可能不會干出這種窮追不舍的事來,但是這支土匪明顯不正常。他們都敢直沖云州了,很有可能真就窮追不舍、趕盡殺絕。
“接下來再說說對戰。”
衛堂繼續說道:“云州如今雖然連城墻都沒有,但是主動對戰的話,我們可以搶先筑造防御工事,比起野戰更為有利。”
“既然最終結果都可能是對戰,那還不如就選擇在云州作戰。”
葉歡默默點頭。
衛堂是從軍事層面考慮的,他考慮的問題更多,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就是城市的安全形象問題。
一座城市的安全性,是這座城市的基礎。
一個隨時要擔心土匪降臨、官府無法保護百姓的城市,不僅不會再有人來,原本的百姓也會很快離去,那樣的話,云州只會變成一座空城、死城。
客商們紛紛離去的反應,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因此,他也傾向于固守云州,抗擊大風寨土匪。
“那如果固守的話,勝算幾成?”葉歡問道。
“原本沒有勝算。”
衛堂實話實話,看向眼前的這位葉知州。
對于這位葉知州來到云州之后一力把控軍權的事,他其實并沒有意見——大楚不就是這樣的嗎?
他們這些武官只能屈居于文官之下,他早就習慣了,所以才會一直想要轉文官。為此他還請了先生教自己讀書認字,學習經典,平日里也是一派文人打扮。可是大楚武官想要轉文官何其難也,他至今也沒有做到。
在這種大環境下,他對于這位葉知州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想法,不厭惡,也不喜歡,不過就是一個正常的上官而已。
但是這種想法在兩日前有所改變。
“但是有了手雷之后,多少有了些勝算。”
說到這,衛堂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又想到了兩日前的那一幕。
……
兩天前
葉歡在聽完衛堂對于剿匪的看法后,看了他很久,然后領著他出了府衙,將他帶到了一個掛著“云州研究所”牌子的大院子里,之后又進了一個小院子里。
小院子里除了葉歡和衛堂之外,還有周戴安和賴元昌。
四個人都站在靠近院子門口的一面墻邊,腳邊還擺了些箱子雜物,而在幾人身前,用泥土砂石等物堆了一個半人多高的寬大土石堆,壓得很緊,很給人安全感。
院子中央,樹立著三個人形木偶,分散而立,身上用繩子綁縛著豬皮豬肉之類的東西,此刻形狀完好。
“可以開始了。”
葉歡對賴元昌說道。
言畢,賴元昌點頭,彎腰,從腳邊的箱子里拿出一個東西來,小心拿在手里。
衛堂的目光被這個東西吸引住了。
只見這是一個拳頭大小的鐵東西,像個罐子,罐子中間有一個細鐵條從內部伸出來,在外的部分大約是一半的食指那么長,末端是一個“一”字型的小橫杠。
細鐵條靠近罐體的部分進行了加寬處理,做成了一個鐵片形狀,上面有個小孔,一根硬木小柱穿過小孔,卡在一側的一個凸起中。硬木小柱的另一端頗長、稍大,比小孔大不少。
賴元昌拿住硬木小柱的一頭,先往下微微一壓,再往右一移,最后一抽,便將硬木小柱從小孔中抽了出來。
隨后他兩根手指扣住細鐵條上的“一”字型橫杠,往外一拉,將細鐵條又從罐子里拉出來一段。接著,他隨手一轉細鐵條,最后用力握著鐵罐子稍一搖晃,直接越過身前的土石堆扔了出去。
“趴下!”
葉歡按著衛堂的肩膀,想要把他身子按下。
這個文弱書生力氣不大,按不動衛堂,但是衛堂見此情形,雖不明所以,卻也順從地趴了下來。
至于另外的周戴安和賴元昌二人,更是早就在土石堆后面蹲好了,頗為嫻熟。
過了大概一個呼吸的工夫,正當衛堂不理解這是在做什么的時候,突聽得土石堆后面傳來一聲“砰”的聲音,并不怎么大。
緊隨著這聲聲音,土石堆上也傳來一陣輕微的撞擊聲,多是物體入土的悶聲,間雜著幾聲清脆的金石交擊之聲。
“好了。”
聽到這些聲音,葉歡才拉著衛堂站了起來,周戴安和賴元昌二人也站起身來。
“衛指揮,你看看吧。”葉歡指向院子里,這樣說道。
衛堂的目光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就見院子中央那三個綁縛著豬皮豬肉的人形木偶早已不復完好,每具人偶身上都有近一半的繩子斷掉了,豬皮豬肉掉在了地上。
“走近些看看。”
葉歡領著衛堂來到這些人偶的身邊。
衛堂蹲下身子,仔細一看,發現這些掉在地上的豬皮豬肉上插著一些不規整的碎鐵片,許多豬皮已經破破爛爛,鐵片深入肉中,劃開很大的傷口。
再抬頭一看,那些還被繩子扯在人偶身上的豬皮豬肉也嵌進了不少碎鐵片,就連用來制作人偶的硬木,也被嵌進了鐵片,更有幾處直接就被切斷了。
衛堂的眼睛瞪得越來越大,呼吸也逐漸急促起來。
這要是把幾個木偶換成真人,他們已經死了!
那鐵罐子真是個好東西!
當然了,法術也能夠起到這樣的效果,甚至比這東西更甚。只不過方士的數量終究只是少數,這東西卻不同——它只是一個看著木訥的鐵匠,隨手扔出的一個小東西而已,這鐵匠可不是什么方士。
同理,一個鐵匠能夠制造出這樣的殺敵效果,一個普通士兵自然也能,只需要他們也有一個剛才那種鐵東西。
這也是衛堂激動的真正原因。
“這是什么?!”
衛堂迫不及待地問道,緊隨著又問出一句:“它能大量制作嗎?”這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如果不能大量制作、數量稀少的話,那這東西也就沒有什么意義了。有這閑工夫,還不如多招募幾個方士呢,至少方士可以反復施法,這東西卻是扔一下就沒了。
“它叫手雷。”
葉歡回答了衛堂的問題,眼神稍有遺憾。
這種黑石手雷是云州研究所在他的主體思路下,自行研制出來的產物,具體思路是這樣的:他們先做了一個短杠鈴狀的鐵殼體,一端腔體放鼻涕水,一端腔體放黑石碎礫,中間相連的部分開一道槽,插一塊鐵片進去,隔開兩者,鐵片的這一端則是一根鐵條。
在這個杠鈴殼體外,他們又做了一個幾乎等高等寬的密閉鐵殼體,也就是衛堂看到的那個鐵罐子了,鐵條從中間鉆開的一個小孔穿出,其余地方密封。
因為幾乎等高等寬,所以兩個殼體是固定的,不會亂晃。又因為里面的殼體是杠鈴狀的,往中間的部分收窄,所以外殼體和內殼體之間又有一定的空間。一拉細鐵條之后,鐵片就會進入這部分空間中,不需要再開個槽拉出來,再隨手一轉,就能防止它在極低的概率下沿著細槽重新進入內部殼體的可能性。
鐵片一拉開之后,沒了隔離物,內殼體內的鼻涕水和黑石就會立刻接觸,迅速反應,生成大量那種新物質,最終爆炸。
鐵罐子外面那個卡住鐵條的硬木小柱則是崗頭村的木匠南宮良設計的。
他把傳統手藝的一點小巧思用在了上面,要用一點小技巧才能拉開,這也就是這種黑石手雷的保險栓了。
以上種種加在一起,造就了如今這個成品黑石手雷。
可惜,因為這種新物質無法振動空氣,只能間接性地通過鐵來來振動空氣,所以聲音比起另一個世界的手雷小很多,沒有震耳欲聾的心理威懾效果。此外還少了沖擊波,殺傷力相比起另一個世界的手雷來,在理論上進一步下降,頗為遺憾。
不過在眼下這個世界中,這種普通人也能用的黑石手雷已經是一個非常驚人的跨時代產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