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生命的權利
長約五十米的紡錘形運輸艦,停在距離窟盧星四十九億公里的位置。船艙內燈光切換成按照一定頻率閃爍的紅色,沒有惹人厭的警報聲,但緊張的戰斗氣氛已經充滿整個船艙。
夏川茜陷入惶恐之中。
憑著有限的戰爭片觀影經驗,她知道這種令人不安的紅光代表戰斗準備或者某些不好的事,比如說墜機。
但她并不知道,身為一個戰士,面對這種情況該做何種反應。
她偷看周圍戰略四組的反應,發現他們也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情,仿佛根本沒有料想到警報為何在這時候拉響。
電魚慫在座位上,瓦藍瓦藍的眼睛在紅色的警報燈光中變成了兩個不停顫動的藍色玻璃球。
這丟人的家伙。
夏川茜暗暗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用平靜的口吻詢問天楠少尉:“發生什么事了?”
天楠少尉下意識地歪著頭,等了一會兒后才說道:“剛才駕駛員說,傳感器檢測到12度能量反應,被動搜索的結果,懷疑是一支擋路的艦隊。”
“擋路的艦隊?埋伏?”
天楠少尉嚴肅地點點頭:“這條非常規航線對我們來說非常安全,但對阿莫里星際聯邦的小舢板來說,就像駕駛木筏挑戰十米巨浪。不穩定的紅巨星,正在形成的微型黑洞,還有密密麻麻的,帶著異種能量隕石帶......他們的科技水平還不足以支撐他們的宇宙飛船來這鬼地方觀光。”
天楠剛說完,嘴巴還未完全閉緊,運輸艦突然做出一個大仰角爬升,艦內人工重力把所有人按在了椅子上,天楠發出“嗚”的一聲悲鳴,捂著嘴巴哼哼起來,激烈爬升讓她咬到了舌頭。
駕駛員盧克打開艦內廣播,他的聲音十分冷靜,與他接下來要說的內容完全不符:“伙計們,我們被二十五艘隸屬于阿莫里星際聯邦的戰艦包圍了,打還是撤?”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此次行動的戰略四組負責人,也就是這支十人作戰小隊的隊長阿多斯,而阿多斯隊長的目光則看向夏川茜。
哪怕夏川茜是個初出茅廬的菜鳥,阿多斯隊長也必須考慮指揮序列的問題,畢竟他只是個上尉。
夏川茜反應很快:“阿多斯先生,相對于指揮,我和電魚更擅長作戰。”
阿多斯隊長點點頭,表示收到指揮權限。
他打開星圖的投影,一邊研究路徑,一邊對駕駛員說:“那么,由于不接觸原則的關系,我們不能主動發起攻擊,盧克,先逃,方向暫定是......這里。”
阿多斯隊長的手指指向一顆正在以十分之一光速向外噴吐物質的超新星。
確定方向后,一個計劃在隊長的腦中形成,他胸有成竹地說道:“如果他們敢追進超新星物質噴發區,我佩服他們的勇氣。”
名叫盧克的駕駛員問道:“不抓個活口,搞清楚他們包圍我們的理由嗎?”
阿多斯沉吟片刻后說:“算了,敢泄漏戰略威懾部隊任務細節,在背后慫恿阿莫里星際聯邦的勢力,肯定做好了相應的準備與覺悟。從他們身上應該查不到什么東西。盧克,計算一下繞路多耗費的時間。”
“會多花三個小時,但如果在這里就擊毀他們的話,最多只需要一個小時,或者可以擊傷幾艘,讓他們忙于救援,沒空追趕我們。”
“他們是敢死隊。”
阿多斯隊長冷漠地說:
“他們唯一的任務就是俘虜我們,滿足他們對域外生命的好奇心。所以哪怕用撞,他們也要把我們撞停。只能把他們全都殺了,否則他們跟在我們屁股后面,會威脅到我們要營救的大人物。”
“明白了,全員做好抗沖擊準備,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航程里,我們要被追著屁股打。”
仿佛是為了給盧克的話作擔保,一道藍色的粒子流劃過運輸艦舷窗,與艙內紅色的警報燈一起,把人染成了紅藍相間的顏色。
而這道藍色粒子流如同集團軍沖鋒的排頭兵,在它身后,粒子流、高能激光、高性能導彈如同瓢潑大雨般朝運輸艦撲來。
駕駛員盧克在廣播里大呼小叫著,把運輸艦開成了布朗運動,七扭八拐地躲避攻擊,大秀操作。
在先進的人工重力控制技術的協調下,運輸艦的乘坐感受,也僅僅從奔馳邁巴赫下降到五菱宏光。
夏川茜偷偷問天楠:“少尉,我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就擊毀他們呢?”
“是啊,為什么不能呢?”
天楠的話音里滿是怨念:
“因為該死的不接觸原則,我們不能主動暴露自身存在,不能暴露管理局的存在!天知道這群送死的瘋子接到的命令里,是否寫了管理局的事!說不定阿莫里星際聯邦里那些知道真相的官老爺,為了自己將來不會被管理局清算,只告訴這群倒霉蛋發現了一艘所屬不明的運輸艦!”
“所以我們只能把它們引到超新星物質噴發區之后再將其擊毀,偽裝成他們被十分之一光速飛行的隕石砸爛,或者被莫名其妙的宇宙射線烤熟的意外,以此來隱藏我們的存在!
“啊啊啊,真是太憋屈了!太憋屈了!我本以為這次能伸開腰好好打一場的!沒想到還是這么憋屈!明明有輕而易舉摧毀他們的能力,卻必須夾著尾巴做人,這太奇怪了!”
阿多斯隊長吐槽道:“你一個泛地球文明史學者,跑來打仗才是最奇怪的吧?”
“哼!”
夏川茜與電魚面面相覷,在他們眼中強大到無可匹敵多元宇宙管理局,做起事來居然如此的畏首畏尾。
——
阿莫里星際聯邦,首都星霍德雷。
議長喬納森離開水晶燈商會總部后,又回到議事廳大樓,準備進行下一輪秘密會談。
坐在辦公室里那張完全貼合他身體,盡可能分攤他身體重量的椅子上,喬納森閉上有些腫脹的眼睛,揉了揉額角,心中盤算著接下來的秘密會談中最大的麻煩。
保守派,只能是保守派。
叮——
喬納森睜開眼睛,看到跟在他身邊七年多的秘書,將一杯沙多士提神飲料放在他面前,微微鞠躬后,退到一邊。
沙多士是前任議長生前最喜歡喝的飲料,擔任過前任議長秘書的喬納森,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也喜歡上了這口。
不由得,喬納森想到一個奇怪的問題,秘書和紅鳶尾人究竟有什么區別?
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命令秘書去干跟紅鳶尾傭人一樣的活,做飯、洗衣、收拾家等等等等,他干的當然沒有紅鳶尾傭人那么專業,但至少他愿意。
這二年,當父母的讓孩子端個菜盤子都費勁兒。
但為什么權力階層的人更喜歡使喚紅鳶尾人?甚至為了爭奪紅鳶尾人的名額,做金錢和權利的交易?
喬納森端起提升飲料,對著秘書舉了舉杯子:“謝謝。”
略有些刮口液體的劃過咽喉的瞬間,喬納森意識到,區別也許就在“謝謝”上。
秘書愿意聽從我的命令,是因為他要從我這里換取更大的權利。
他前年跟副議長競爭信息審查局局長的位置沒成功,就斷了自立門戶的想法,一心一意地輔佐我,希望能進入議會,有我的推薦,三年后他至少也能混個財政院副院長位置。
而當年,我沒有接受祖父的規劃,選擇自己開拓人脈時,不也是從前任議長那里換取更大的權利嗎?
我要求我的秘書付出,是建立在我對他有所回報的基礎之上的,是共生的關系。前任議長與我也有著同樣的關系。
但紅鳶尾人不一樣,他們必須使出渾身解數,在《紅鳶尾低端勞動者法案》框架下,討好我們,以換取活下去的權利。
或許這也是一種付出與回報的關系,但事實上,生命權是不能被拋棄和轉讓的,然而對于紅鳶尾人來說,他們是在想盡一切辦法,去爭取他們本該天生擁有的東西。
對于享受紅鳶尾人服務的人來說,這是一種與殺人無限接近的游戲。
兩者的區別僅在與,殺人只有“死了”一種結果,而紅鳶尾人提供給他們的,是排除掉“死”與“傷害”之外,可以任意玩弄紅鳶尾人的生命、未來以及希望的游戲。
對于社會扁平到只剩下權力階層和享樂階層的阿莫里星際聯邦而言,這種可以從感官上將同類踩在腳下的行為,已經消失了......幾百年?
不由得,喬納森又想起了他小時候的窟盧星之行。
他親眼看到一個高壯的原始人,為了一顆野果,將一個瘦弱的原始人溺死在水里。祖父告訴他,窟盧星的人類將從這時候開始,為滿足自己的物質生活,互相爭斗、謀殺上百萬年。
或許,我為那個小小的原始人留下小刀的真正原因,不是讓他從這場爭斗中活下來,而是希望能用通過遞送小刀的行為,主宰他的命運?
小孩子還真是夠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