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藍巡收拾行囊,將屋子里打掃干凈。他封存書籍,背上包裹,決意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飛在半空中,他覺得身體從未有過的自由;但不知為何,心里卻總是有一股沉重的負擔。淡淡憂郁籠罩在心頭,使他駐足回首。
藍巡看見一只白鶴從望星臺的不遠處振翅離去,他忽然眼眶里含著熱淚,扭過頭便縱身離去。
“文書道長,請你原諒我,我不想離開這里。”
“只是偏偏繼承掌門之位的是一個我不想再見的人。”
天從未這般高,地從未這般的闊,明月也從未這般的皎潔。終于學得御空術的藍巡在空中又拔高了數十丈。這個夜晚,他終于第一次獨自地看見了整座羽門。
途經春回峰時,他只遠遠地看了一眼,便向山外去。
羽門山外,一片空曠的原野。藍巡已出了山門。
“你要去哪里?”
藍巡聽見這個聲音,回身過來。
“離開。”
寒山宜久久不言。但她確實也不知能說什么。
“告辭。”藍巡縱身便向夜色中飛去。
“你想不想學第三陣!”
藍巡再次停住身形。他緊繃面龐,握緊了拳頭。
“我可以教你。”寒山宜淡淡一言而過,又言:“不必誤會。我只是想學你的破陣之法。”
“想學就來天書峰。”
語畢,寒山宜便返身離去。
藍巡負緊包裹,內心舉棋不定。
他長嘆一聲,終于是下定決心轉身返回。
身影方動,卻見那寶華真人的身形立在不遠處。
“閣下既已離開,為何又行返回?”
藍巡難堪至極,羞惱成怒,他不愿與面前之人多言,聚起全身氣力,忽而直沖山門而去。
但沖行了片刻,他又止住了身形,立在原地仰天大笑。
寶華真人道:“閣下在笑什么?”
藍巡轉身道:“我笑自己多做作,竟將一無足輕重之人視作障礙,徒然給自己增添煩惱!”
寶華真人默立月色中不語。
藍巡笑道:“我是羽門俗家弟子,我之自由來去本就與任何人等無關我既有前代掌門恩許,便要極盡瀟灑!”
藍巡目光直視寶華掌門,毫不逃避:“雖然道長如今貴為當今掌教,但羽門一非閣下所創,二亦非閣下所興,只是受位于前人,方才施威于天下。”藍巡只手拎著包裹,在夜空中對峙而立,雖然心知面前之人可頃刻間廢斃于他,但他不知為何毫無懼色。
“我千里而來,自有所求,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藍巡目空一切,已然闊達至極。“今夜我便要上天書峰去!真人若要阻攔,藍巡雖然不才,亦可即刻應戰!”
風卷云動,寶華道君抬眼看去,云層中雷光隱動。
天空中的烏云愈積愈厚,蓄勢待發。八峰山林搖動不止。
不多時,被驚動的弟子們紛紛裹衣而出的,衣襟獵獵作響。他們望著天上,有眼尖者已經看出端倪,院子里的人也愈來愈多。七位師尊站在弟子中,然身份已經不同,皆默不作聲。
“誰教他的!站出來!”寶華真人嚴厲的聲音從天空中覆蓋下來,八峰弟子無不震懾。
春回峰的女弟子住處,一個高個少女低頭走出人群,賀蘭君珧與明彩上前一起拉住了她。
突然,駭人的紫紅閃電如蛛網鋪滿了半邊的夜空,霎時天地間亮如白晝,暴雨如注,傾盆而下。
明狂站在屋頂,他看見半空中藍巡與掌門師尊對峙空中,勢如決斗。
“掌門師尊為什么要這般和一個弟子作對?師尊卻這般淡定,似乎不想去阻止這法術?”
明狂憂心忡忡,迎著雨點仰頭張望,“太高了,太高了。就算能夠近身,也不知道他這‘馭雷術’修得怎么樣,萬一失手,我豈非不妙?”
“許你山中自由,如今你卻在山外。若再想踏進羽門,需拿些本事出來,證明你有求學羽門的資格!”寶華真人態度始終冷冷淡淡,藍巡嘴中念念有詞,積血已經順著嘴角流下,但法訣依然吟唱不止。
風勢加大數倍,一股暴風卷起了漫天大雨,漸漸匯聚成一道接天連地的巨大水龍卷,在羽門九峰不遠處狂舞!
明彩不及伸手,脖間項鏈已不受控制,化作一道劍光向水柱掠去。賀蘭君珧的錦囊里面躥動,她打開袋口,放任弓箭飛去。
明彩急道:“你還嫌事不夠大么!”
賀蘭君珧目光閃亮,笑言:“慷慨解囊,有何不可。”
各種奇形怪狀的兵刃從八峰處飛來,匯入了直通天穹的狂舞水柱中。水柱里綻放出七彩光華,璀璨奪目,遠遠看去就像一條斑斕巨蛇欲上青天。
“黑馬師尊!這是我自創的‘八方雷極’,不知能入你眼否!”藍巡頭發盡數散開,兩眼精光畢露,狠狠盯著寶華真人,根本不會有人認為那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我內心那般敬你,你卻當眾羞辱于我!羽門里為什么會有你這樣無情的人!”
“我懷抱著朝圣之心來此求學,但你毀了我對羽門的向往!”
他咆哮的聲音傳遍了九峰,隨即那道狂舞巨大水柱向九峰逼近。
寶華始終未動分毫,羽門眾弟子們心如火燎。
“他要毀了這里么!”狂風中的杜凰臉色發白,她緊緊抓著束敬霏的胳膊,怕她被這風暴卷走。
“不會的,不是有掌門師尊在么。”身旁的那個高個女弟子十分堅定。
“彩虹能不能交織在一起我已不感興趣!我只知道雷電可以!”藍巡指訣變幻,頓時天空霹靂聲大作,從烏云層里同一時刻落下了數百上千道的紫色電光,它們扭曲著身形著向那依然狂舞的斑斕巨蛇靠近。
電光中,寶華道君靜靜地立在那里,他披著破舊的碧色衣袍,腰間一條紫色綢帶憑風亂舞。
天上的烏云如一個巨大渦旋,因為聚集了太多太濃的黑云,渦旋周圍的云層開始發白,天雷之陣緊緊圍繞纏縛著渦旋下如斑斕巨蛇般的水柱,風更狂,雨更亂,藍巡口中所說的“八方雷極”,已經將那恐怖絕倫的氣勢形成了。
明狂聚氣大喝:“藍巡!你要把我們都殺死嗎!虧你還作了那幅畫,無情無義之人根本就是你!”
藍巡強行施展超越修為的法術,已是強弩之末。他聽見了明狂這聲高呼,必須迅速做出決定。
繼續,還是停止?
外界一霎時,內心越千年。如同孔雀開屏,又像鳳凰落羽。這一夜的羽門,每個人都看到了星河傾瀉。也許那景象比繁星更美,因為每一顆散落的水珠里,都包含了世間所有的顏色。
風停雨歇,羽門恢復了平靜。各山峰上的眾人仍然沒有散去。迷迷糊糊中,藍巡只覺得后背冰冷,昏迷過去。杜凰帶著他落在了春回峰上。
吳邶竹再去看,已經不見掌門師尊的身影。他擠開人群,來到了藍巡跟前。
“怎樣?”明狂問。
吳邶竹撥看藍巡的眼睛,為他把脈,說道:“帶他跟我來。”
明狂抱起藍巡,“他原來住處的房間還空著,咱們現在過去吧。”
藍巡裸著上身躺在床上,插著幾根銀針。
明彩看著藍巡蒼白的臉色,問吳邶竹:“你實話實說,他到底怎么了。”
“靜養半年,不能動武。”
鐘思長問:“若是動武呢?”
吳邶竹拿起桌上水碗,扔向墻壁,水碗當即碰成碎片,不復前樣。
眾人皆沉默。
明狂滿面愁容,長長嘆氣,“早知他是這般火氣,我就不送他那些高深法術了。”
束敬霏安慰道:“你也是好心一片,不用太自責自己。等藍師兄醒來,再作勸誡吧。”
明狂看著一旁明彩沉默的臉,他忽然沒有那么的擔心了。
“回去吧,已經很晚了。”明彩率先離開了。于是眾人也隨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