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尚就這么帶著一干隨從住進了邊林鎮最大的一家客棧——邊林客棧。
王唯仁又傳來新的指示,讓他將隨從分散到鎮中各處,只要不集中在一起,怎樣都好。
秦尚不疑有他,安心照辦了。
為了彰顯財大氣粗、蠻狠霸道,他甚至還故意將所有住客都驅趕出了客棧,一個人占了偌大地方。
他就這么在許多人的怨念之中躺到了床上。
只是不知為何?這一夜卻仿似格外奇怪、漫長,秦尚一直處于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
一會兒感覺身在云霄,感受著暢游天地的痛快;一會兒又像回到了義莊,其中那幾張詭異的面孔在眼前一一浮現,向他訴說著自己的悲慘;一會兒又像回到了東山李莊,被神出鬼沒的“臘面頭”追捕……
到后來,他又感覺自己因為破案獲得了無上榮光,被帶到了一處金碧輝煌的宮殿之中,享受著萬千敬仰的尊崇,讓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滿足之中。
……
夜,就在這種種光怪陸離的境遇中慢慢過著。
到得月上中天之時,他忽然清醒過來,四周萬籟俱靜,連平時焦躁的蛐蛐都收住了聲音,夜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
他睜眼看看,窗外月華如水,夜以古老的旋律悄悄流逝。房間中到處都是月光被遮擋留下的影子,影影綽綽,模樣猙獰,仿佛潛藏著許多未知的恐怖。這邊林鎮上的種種怪事仿佛也與之聯系在了一起,讓他感到了隱隱的驚懼。
如此一來,他再無睡意。
只是,任他左思右想,卻始終無法撥開迷霧找到隱藏的真相。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天空中忽然有異聲響起,這是一種從所未聞過的“呵……”音。
聲音短促、空靈,仿佛來自九幽地府,帶有濃濃的恐怖意味,在寂靜的月夜之中,讓他感到頭皮發麻。
又一聲“呵……”音響起,仿佛穿透了千年百世,在他腦中久久回蕩盤旋,任他百般努力,卻都無法將恐懼驅逐。
當聲音第三次響起時,他感覺就像掉入了無底深淵,身心都被不知名的恐懼深深攥住,手腳也因此變得冰冷、麻木。
他下意識的扭動身體、舒展手腳,想要脫離這種無助。
可惜,不論腦筋怎么轉動,卻是使不出任何一絲力氣,心中泛起了絕望,卻又感覺有人進入了屋子。
他以為是張三或李四來了,想要呼救,可惜,任他如何努力,就是發不出半點聲來。
來人在外間屋子中窸窸窣窣的活動了一陣,秦尚突然聞到一股異香傳來。
這味道好像有著鎮定心神的效果,聞了之后,讓他身體完全松弛了下來,那些光怪陸離的感覺隨之悄悄隱去。
那人來到床榻邊,又在秦尚身上撒上了些奇怪的藥粉,這才心滿意足的侯在一旁。
又過了一會兒,屋外有奇怪的喘息聲傳來,那人會心一笑,輕輕跳到了房梁上,隱去了身影。
秦尚感覺又有人進入了房間,在其中一陣亂撞亂翻,推倒了許多東西,這才順著異味來到秦尚的床榻邊。
秦尚感覺到了危險,想要爬起來,可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仿佛那只是一具不由自己控制的軀殼,就連睜開眼睛或者動一動手指這樣的小事情都變得無法實現。
來人用一雙肥厚的手掌在秦尚頭上輕輕摩挲著,從下巴到頭心,每一寸肌膚都不放過。他摸得極為小心,也極為認真,秦尚甚至感覺到有某種異樣的舒服順著神經傳遍全身,腦中也因此生出更多幻像來,仿佛面對著世間所有的美好物事,予取予求,任意享用。
恐怖和舒服交替,摧毀著他脆弱的心靈。忽然又有奇怪的禱言響起,好像是有人在進行某種古老的獻祭儀式。
過了一會兒,秦尚感覺空氣微微震動起來,好像有某種不知名的東西從遙遠的天際悄悄臨近。
那東西越來越近,秦尚感覺到了危險,連靈魂都開始顫栗起來。
他的頭顱卻因此獲得了解放,不再僵硬的固定在枕頭之上,于是將眼珠咕嚕嚕轉動了起來,想要尋找那危險的來源。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房梁上蹲伏的家伙,一身黑色勁裝,連面孔都隱藏在了面罩內。
他個子不高,身影有幾分熟悉,卻不知道哪里見過?
他此時正口中正念念有詞,進行著禱告。禱言以一種空靈的嗡嗡聲回響著,仿佛來自十地九幽,慢慢與此前的那種“呵……”音重疊在一起,那種震顫靈魂的感知正是來自其身上。
秦尚再將眼珠轉向身側,旁邊匍匐著一個肥胖男人,正在對著自己的頭顱摸索,他一邊摩挲,還一邊念叨著:“摸西瓜……又香又甜的大西瓜……”
秦尚定睛細看,頓時大吃一驚,原來這男人自己也曾見過,正是那日在廣場上背部受了傷害的孫老六。此時,他渾身上下露出一股狂躁的邪氣,仿佛被某種野獸附了體,身上毛發直豎,四肢指甲暴漲,只像一把把鋒利的小匕首一般,正在用它們輕輕剮蹭著自己的頭顱。
秦尚再看他的面孔,只見扭曲成一種古怪模樣,仿佛是路邊的野狗刻畫在了上面,一雙不似人類的血紅眼睛,惡狠狠的隨著手指轉動著,秦尚想起了小時候見過的餓狼形象。
孫老六刮遍了秦尚的每一根發梢,自己卻忽然一激靈,向后退了幾大步,撞到了身后的椅子,隨后雙手抱頭做出了痛苦的樣子。
房梁上的黑影冷哼了一聲,以手指輕輕彈出一些奇怪的粉末。
孫老六神情一震,又恢復了此前那如野獸一般的樣子。
黑影隨即比劃出了一個刺殺的動作。
孫老六好像受到了指引,一步步向秦尚靠近。
秦尚感到了危險,腦海中的恐懼也因此被無限放大,但身體中那種舒服的余韻卻還在侵襲著大腦,讓他臉上依舊保持著那種愉悅的表情。
這種靈魂和身體被割離的狀況讓他倍感恐慌,想要大聲呼救,卻是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孫老六舉起爪子,惡狠狠的刺向自己頭蓋。
這時,門被砰的一聲踢開,許多官差衙役沖了進來。
孫老六眼中神光突然渙散,發出一聲凄厲慘叫,隨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黑衣人知道大勢已去,只好乖乖跳下房梁,被一擁而上的衙役捆了個結實。
王唯仁、師爺、周淵等人的身影隨之出現在了房中,他們嘴中各自還在嘟囔著什么。
周淵又讓人打來清水,灑在秦尚臉上,后者慢慢悠悠的坐了起來,頭腦還保持著恍恍惚惚的樣子,仿佛還沉浸在那種奇怪的愉悅中。
周淵又讓他飲了一大杯冷水,他這才完全清醒過來,想起剛才的驚險,頓時生出幾分劫后余生的慶幸。
問及大伙兒出現的原因。
原來,秦尚回縣衙以后,周淵感念邊林鎮受到的災難,于是主動前來報案,提供了吳大涼作惡的線索,為將其同伙一網打盡,與王唯仁設計了這一出甕中捉鱉的好戲。
這時,周淵又親自上前揭開了黑衣人的面罩。
讓其意外的是,這又是一張映像深刻的面孔,正是那日被孫老六打落了門牙,綁在廣場上的吳大涼。
這就讓秦尚感到不可思議了,本以為他們是兩個冤家,沒想到卻是一對搭檔!
秦尚皺起眉頭問道:“老子與你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何要謀害老子性命?”
吳大涼桀桀怪笑著說道:“你們是不會得到任何消息的……”
王唯仁見他還死鴨子嘴硬,于是冷笑了一聲,又向李四一努嘴。
后者上去就是一巴掌甩在吳大涼臉上,牙齒都飛出了幾顆,半邊老臉瞬間就腫的老高。
秦尚此前幾乎被害了性命,此時正在氣頭上,上去就是一番拳打腳踢。
直到吳大涼翻起了白眼才停手。
張三又拿來一壺剩茶,潑在了吳大涼的臉上。
秦尚則拿來了夾棍,吳大涼見狀,頓時像個泄了氣的皮球,耷拉著腦袋說出一段故事來。
原來,他本是臨鎮玉山人氏,從東山翻過去就是玉山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