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拍上元節的戲,長街上掛滿了各式花燈,人潮如海,青衫粉裳,香車寶馬,鳳簫聲動,乍一看好像真的穿越回了古代。
女土匪自小在寨子里長大,沒有看過花燈。這一夜書生帶她去看花燈,本來是要趁亂離開,卻在看到她站在路口獨自等候的身影時心一軟,走了回來。
這場戲在劇中分量挺重,是書生和女土匪感情升溫的轉折點。但我這兩天的表現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導演和在場的工作人員已經做好了多次NG的準備。
陸老師跟我定好走位,說了一些表情和動作的注意事項,就開拍了。
“Action!”
“這里好熱鬧啊!”女土匪仰頭看著高她一頭的書生,眼里亮晶晶的。“人這么多,等會兒走散了怎么辦?”
書生隨手一指,指著路口一盞蓮花燈說:“就在那兒等。”
“好!”
白衣的書生走在紅衣女土匪前面,兩人很快被人群淹沒。
“哎,你等等我!”
女土匪撥開自己前面的人,想往前走,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書生被人潮淹沒,最后消失了蹤跡。
她在長街里來回找著,一路明媚的花燈照著欣喜的人群,也照亮了她眼里的焦灼。
后來,人潮散去,花燈也撤去,長街靜寂,只有她還在路口等著。那盞蓮花燈被買走了,只剩光禿禿的樹枝。
書生伏在不遠處的屋頂望著她,想看她什么時候走。
等了好久,路過的貨郎送了她一盞缺了一只耳朵的小兔子燈,“姑娘,天晚啦,回去吧。”
她接過燈,道了謝,卻搖頭,“我在等人。”
長街上空蕩蕩的。
她提著燈蹲下去,縮成小小的一團,看起來難過極了。
來的時候寨里的軍師提醒她,“山下人多,他走了你就追不回來了。”
可她偏不信。
一道修長的影子蓋在她頭上,她抬頭,是書生回來了。
她一下跳起來撲到他身上。
“好!Cut!”
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以為要重拍,但是陸老師笑著鼓掌,“恭喜你,一遍過了!”
我瞪圓了眼睛。
陸老師帶著我去看回放,我看著顯示屏里的自己,出場時她臉上的笑,她眼里的光從出現到消失,后來她撲到他身上的欣喜。好像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導演夸我:“開竅了?不錯!”
我不好意思地笑:“是陸老師帶得好。”
陸老師說:“導演教得好。”
“對對對,導演教得好,謝謝導演!”
“行了別謙虛了,你們調整一下,接著拍下一場戲吧。”
工作人員在布景,我跟著陸老師到角落里對戲。
陸老師看我還是有點狀況外的樣子,笑,“今天表現不錯,昨晚練過?”
“……我以前跟家里人走散過。”
他一愣,“嗯?”
“小時候跟著保姆去逛街,人多,我又好奇,就走散了。”
“后來呢?”
我往身后的于瀟一指,“他找到我了。”
他又是一愣,“他小時候就是你的保鏢?”
“不是,我們小時候就認識,一起長大的,他是我鄰居。”
“懂了。”他理了理衣服,換了個話題,“我們都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員,只能靠生活經驗去代入,或者學一些技巧,或者靠天賦。今天你算開了竅,以后演戲,可以代入生活中類似的體驗,減少NG。我的演技也沒有到很好的程度,一起努力吧。”
“好!”
拍完今天的戲是晚上十點,卸完妝差不多十點半。
我磨磨蹭蹭,等到陸老師卸完妝,要走的時候湊上去問他,“于瀟去接我老師了,你能不能順路捎我一程?”
“嗯?”
“我把教我演戲的老師請來了,于瀟開車去接她,你能不能順路送我回酒店?”
他有點為難,“不太方便。你知道的,我們這樣,被拍了很難說清楚。”
“拍了就拍了,反正以后戲播了不也是要炒CP嗎?”
他的表情一下子冷下來,拒絕了我,“不行,你問問其他人方不方便吧。”說著就上車了。
眼看車門就要關上了,我想也不想伸手去攔,“哎,你等一下……”
然而他的保鏢關門速度太快,我的手被狠狠夾了一下,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連帶著忍不住的還有一聲痛苦的呻吟,“唔!”
我抱著我的左手在原地蹦噠,表情猙獰,實在是太疼了!
車門一下子又開了,陸老師一把把我拉上車,再度關上車門,對司機說:“去最近的醫院。”然后又對一臉愧疚的保鏢說:“冰袋給我。”最后轉回頭對我說:“手給我看看。”
我眼淚汪汪地把通紅的左手伸過去。
陸老師盡量放輕力度,很小心地把冰袋綁在我手上。“疼吧?下次不要這么莽撞。”
我吸了吸鼻子,說:“知道了。可不可以給我兩張紙巾?”
坐在后排角落里的保鏢把一包抽紙遞過來,誠懇地道歉:“對不起。”
我抽了兩張紙巾擦臉擦鼻涕,說:“不怪你。”
到了醫院,醫生說:“沒傷到骨頭,沒什么大問題,就是軟組織挫傷,這幾天會紅腫,疼是免不了的,忍著點兒吧。”然后他把我手上了藥重新給包扎了一下,讓我按藥方去拿外敷的藥就可以了。
陸老師全程戴口罩站在我后面,他的兩個保鏢在外頭等著。
我走的時候,醫生叫住陸老師,說:“你是她男朋友吧?這幾天小心點兒,別讓她再磕著碰著。”
我頓時驚了,“不,他不是……”
陸老師倒是回得快,“……嗯。”
走出醫生辦公室,我整張臉紅成了猴子屁股。
取完藥出來,我們上了車,一路無話。
還沒到酒店,我手機響了,于瀟打來的。“在哪呢?怎么還沒回來?”
“剛去了醫院。”
“怎么了?傷哪兒了?蘇老師已經住進酒店了,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們快到了。我在陸老師車上。”
“……哦。傷哪兒了?我在酒店大堂等你。”
“手夾到了,不過不嚴重,沒傷到骨頭。就是有點腫。”
“……我在大堂等你。”
“好。”
掛掉電話,我解釋說:“于瀟打來的。他接回我老師了。”
陸老師看著我被繃帶包著的左手,說:“他以后可能不會離開你半步了。”
這倒像是于瀟會做出來的事。我忽然有些頭疼。
到了酒店我們直接去的地下停車場,坐電梯到了大堂,于瀟果然在那兒等著。
看見我出來,他快步走上前來,盯著我纏著繃帶的左手,眼神里帶著怒氣,“誰干的?”
我用完好無損的右手拉著他,“沒,沒誰,是我自己不,不小心。”
陸老師說:“不好意思,我的人關車門時不小心夾到她手了。我帶她去醫院看過了,這是外敷的藥,醫生說這幾天小心點兒,別讓她再磕著碰著。”
于瀟接過那一袋子藥,點點頭,說:“一一對陸老師很用心,希望你今后對她能多上點兒心。”說完就拉著我去電梯。
我鬧了個大紅臉,沖陸老師揮揮手,示意他我先走了。
進了電梯,于瀟松開手,問我,“疼不疼?”
“疼死了!”
“……疼以后就小心點兒。”
“……”
“我不會再離開你半步。”
“別啊,千萬別!”
“你爸要是看到你這樣,該有多心疼。”
“……你別跟他說。”我走上去,拉著他撒嬌。“我保證沒有下次。”
他低頭看著我纏在他胳膊上的手,說:“你這樣,我也心疼。”
電梯繼續往上升,我心情不好,嗆他,“你有什么好心疼的?我天天給你惹麻煩!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至于放著好好的公子爺不當,非要跑來給我當保鏢!”
“是我自己愿意的。”
我知道于瀟對我好,可我沒想被他當著陸老師的面拆穿心思,因此心里多少有點不高興。“你剛才那樣說,陸老師心里肯定不舒服。他那人本來就冷,不喜歡別人纏他,這下好了,以后他就要跟我保持距離了。”
“那樣他就不值得你喜歡。”
“我樂意!你管不著!”
“……”
回到我的房間,于瀟默默幫我調好水溫在浴缸里放好洗澡水,又在繃帶上面纏了幾層保鮮膜來防水,叮囑我洗好澡再打電話叫他過來給我重新包扎。
“哦。”
單手脫衣服有點費勁,幸好傷的不是右手,我還可以搞定。
水溫剛剛好,舒舒服服泡在浴缸里,我稍微反省了一下,覺得自己剛才對于瀟有點兇。可是誰叫他從小到大一直讓著我,我都習慣了。
洗好澡我又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睡衣穿上,出去客廳給于瀟發微信,“我好了,你過來吧。”
然后我的房門就響了。
于瀟拿著醫藥箱站在門口。
我坐在沙發上,他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仔仔細細給我拆開保鮮膜,再拆開繃帶,小心敷了藥,再重新包扎。
房間里很安靜,他不吭聲,我也不吭聲,靜得有點嚇人。我全程看著他頭頂上的發旋發呆。
“好了。”他站起來就要走。
“欸,”我叫住他,“剛才對不起,我就是有點不高興。”
他伸手過來摸摸我的頭,說:“沒關系。早點睡吧。有事叫我。”
第二天好巧不巧趕上劇組媒體開放日,我手包成了豬蹄,如果穿上戲里的紅衣勁裝,肯定藏不住,到時候不知道媒體會寫成什么樣呢。
我跟導演商量了一下,今天的妝發就換成了后期的白色王妃裝,寬袖長袍,剛好藏住手。相應的,陸老師也變成了玄色王爺裝,不再是書生裝扮,多了幾分帥氣。
采訪的時候我一直把手縮在袖子里,沒出什么紕漏。
只是我是新人,還沒有粉絲后援會,采訪時記者的問題都是沖著陸老師去的,基本上沒有我的份。
“陸老師,這次跟新人演員搭檔會不會很吃力?聽說這幾天拍戲進展不是很順利,新人NG比較多,次數多了你會不會覺得不耐煩?”
陸老師的回答一如既往,簡單粗暴,“不會啊。”
“然后呢?”
“我也是從新人過來的,而且她昨天那場戲拍得挺好的。”陸老師看向我,語氣可以說是非常溫柔。
“那么林小姐第一次拍戲就跟陸老師合作,應該是很開心的。NG的時候連累陸老師多次重拍,會不會有一點愧疚呢?”陸老師不好惹,這個記者就把矛頭轉向我,“聽說林小姐是帶資進組,能不能給大家解釋一下?”
“陸老師業務能力特別好,跟陸老師合作很開心。”
“那么帶資進組的問題?”
本小姐不是受氣包,遇到杠精從來都是杠回去,“這個我不清楚,你去問我爸吧。”
我話剛說完,整個現場都安靜了,一時有些冷場。然后我就聽到旁邊的陸老師輕笑一聲,露出了不常見的小括號,要多甜有多甜,帶著導演和其他演員也笑,最后來探班的媒體記者都笑開了。
等大家笑完了,陸老師清了一下喉嚨,拿起話筒,說:“她本人非常有趣,跟劇里的女土匪性格很像,我們拍戲的時候挺歡樂的。”
導演接著說:“是的,林一一跟女主角的人設挺貼的,能吃苦,悟性也好。她是個有天賦的女演員。”
我知道這些場面話不能信,但我止不住嘴角上揚,樂呵呵的像個傻子。

蘇長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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