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城寨眾生相(一)
深夜,某家大煙館里。
一個穿著長衫,面相儒雅的中年人,穿過走廊,走向最深處的一間房間。
他推開房門,差點被撲面而來的悶熱和血腥味熏倒,不由得皺起眉頭。
房間里面擺放著十幾把座椅,五六個人圍著居中的魁梧漢子。
漢子斜靠著椅背,一條腿架在矮凳上。旁邊有位戴著口罩的白衣人,正在為漢子包扎。
看到長衫中年人進來,原本圍著漢子的人都站起身,恭敬地問好:
“白先生好!”
其中離漢子最近的人讓出座位,白先生點點頭,先去窗戶邊,伸手打開,才快步到座位處坐下。
“白先生來了?”這漢子正是花臉程,此時眼睛發(fā)紅,沙啞著嗓子說道,“損失統(tǒng)計出來了?”
白先生點點頭,從懷里拿出一張紙。
花臉程想也不想地說道:
“老程我大字不識幾個,白先生您就直說吧。”
“咱們今晚總共傷了十九個兄弟,其中殘廢的有六個,還有一個兄弟估計熬不到天明了。”
白先生讀著紙上寫的數(shù)字:“按照館主你定的規(guī)矩,兄弟們輕傷補四十塊,重傷八十塊,殘廢了的……”
“我聽的頭疼,你就說總共多少錢吧?”
白先生將手中的紙放在桌子上,慢慢地說道:
“加上醫(yī)藥費,喪葬費,給家屬的補償金,總共需要四千塊。”
“啊!丟雷母的飛鬼仔!”
花臉程抄起手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老子的錢啊!”
他情緒激動間手上的動作就大了些,牽扯到傷口,瞬間疼的呲牙咧嘴:
“秦伯你輕點,我這是槍傷!”
給他包扎的人連頭都沒抬,手上的動作不疾不徐:
“貫穿傷而已,骨頭神經(jīng)都沒事,算你運氣好,歇個十天半月就能動。”
“聽兄弟們講飛鬼仔用的燃燒瓶,”白先生奇怪地說道,“館主這槍傷是?”
“這不重要,白先生別問了。”花臉程臉上一紅,“柜上還有多少錢?”
“現(xiàn)金三萬塊,大小黃魚各二十根,這都是咱們預備著進煙土的款子。”
“媽的飛鬼仔,媽的扶桑人!”
花臉程又咬牙切齒地咒罵幾句,接著叮囑白先生道:
“兄弟們流了血,錢不能少給,回頭你再從柜上多取三百塊,給那個死了的兄弟家里送去。”
白先生點點頭,又聊了幾句準備離開。這個時候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
“我去接。”
白先生走到放著的電話機邊上,拿起聽筒,聽著里面的聲音,臉色變得愈來愈古怪。
“怎么了?誰打來的?”花臉程問道。
“是劉叔。”白先生用手捂著聽筒,“約咱們三天后在半島酒店談判。”
…………
郝建是被腹中的饑餓叫醒的,他睜開眼睛,感覺精神狀態(tài)很好,屁股也不疼了。
“除了餓的能吃下一整只燒鵝。”他翻身坐起,當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填飽肚子,人餓著的時候無法思考。
沒有任何猶豫,郝建走到昨晚放著燒鵝的桌子旁邊,出乎意料的是,上面只有一張沾染著少許油污的字條,卻不見燒鵝的蹤影。
“小四,燒鵝太香了,我沒忍住吃掉了,順便幫你捋了捋內分泌,有好吃的記得叫我——?( ̄ε ̄“)?”
郝建放下字條,一巴掌拍在額頭。
是三哥這個吃貨,從小到大,但凡有好吃的就會出現(xiàn),妥妥是個大胃的食客。
郝建翻了翻口袋,里面比臉都干凈,桌子上殘余的燒鵝香味鉆進鼻孔,他眼神似乎都有發(fā)綠的跡象。
“不行,要遭不住!”
郝建依稀記得自己的便宜老大是跟老媽住在一塊的,瞬間打定主意,準備去他家混飯。
…………
白天的九龍城砦依舊昏暗,陽光無法透過密集建筑群的遮擋,沒日沒夜都得開著燈。
逼仄的走道兩邊是居民們丟棄的垃圾,臟水橫流,雜物堆積。
視線上移,隨處可見滴水,這是因為城寨中沒有隔水系統(tǒng)。
僭建的樓房彼此挨得都很近,大小不一的招牌掛在外墻,那代表著設立在樓內的賭檔、妓館、診所……
“來來來,新到的檳榔,五分錢一個!”
“魚旦,魚旦!”
“寨外送來的新鮮水果,好吃不貴!”
流動小販們站在自己的攤位前,賣力的吆喝,偶爾會面帶厭惡地躲避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的肥大老鼠。
還有一些涂抹劣質水粉,穿著廉價旗袍的暗娼,打著哈欠站在角落里,看著路過的行人,卻又像貨物一樣被各種目光審視。
“咚!咚!咚!”
郝建敲擊著面前的門。
“誰呀?”門后有公鴨嗓問道。
“我,郝建。”
房門打開,郝建看見頭發(fā)蓬亂的史東,瞬間眼神集中在他端著的碗上。
“東哥,找你有事。”郝建很沒出息地咽了口口水后說道。
“正吃飯呢,一起吧?”
“好!”郝建毫不猶豫的答應,正等著這句話呢。
史東的生活條件比郝建富裕不了多少,自己在碼頭上做搬運工,老母親平日里給人漿洗縫補。
“阿母,謝謝。”郝建接過史媽媽給自己盛的白粥,就著咸菜慢慢吃起來。
史東扒著碗里剩余的食物,沒好氣地嘟囔:
“我阿母對我都沒這么好,看你那粥稠的。”
郝建從兜里摸出金表遞給他:
“找個典當鋪出手,這是咱們的工錢。”
盡管昨晚已經(jīng)看過,史東還是放下碗筷,拿在手里仔細端詳起金表:
“你昨晚不是說這個很貴嗎,典當鋪那幫人吝嗇的緊,我認識個修表的家伙,出價還算公道。”
郝建知道他在城砦里有些門路,于是不再吭聲繼續(xù)吃飯。
…………
在史東的帶領下,兩人來到了九龍城寨東邊的區(qū)域。
這里的建筑相對較好,墻面上的銹跡少了許多,張貼著各式各樣的廣告畫,空氣里彌漫的也不全是腥臭味。
“幫派里的人基本都住這兒,勢力最大的是三和會,也允許堂口的叔伯們有自己的勢力。”史東向郝建解釋著,“我們到了。”
一棟約莫十多層的公寓樓下面,懸掛著畫著懷表掛鐘的牌子,旁邊還有個燈箱,寫著“周氏修表鋪”。
“鋪面主人叫周祥仁,表面上修表,背地里幫忙銷贓,經(jīng)手的好東西多了,眼光毒的狠,不過有一點好,不坑砦子里的窮人。”
郝建剛走進鋪子,就看見一個胡子拉碴,戴著黑框圓片眼鏡的老爺子,坐在長方形玻璃柜臺里面,拿著張報紙看。
“周伯,看啥呢?”史東湊到柜臺前俯下身子,“哎呦你這好東西真不少。”
“是吔屎東啊?”周祥仁頭都沒抬,斜眼撇了一下,“報紙上講昨晚青龍碼頭發(fā)生大規(guī)模械斗,死傷無數(shù)。”
“聽說你也參與了?”
“嗐!”史東故作懊惱地說道,“差一點把命丟那兒。”
“你這是渾水摸魚撈著好貨了吧?”
“也不算啥,有點收獲。”
周祥仁放下報紙,伸出手攤在史東面前:
“別廢話,拿來我看!”
“芝柏表?”
周祥仁接過史東遞來的金表,眼前一亮,從懷里掏出個小小的寸鏡,架在眼睛上。
“哎呀,不愧是瑞士原裝貨。”周祥仁仔細端詳著金表后蓋的玻璃層,“你看內部這機械結構。”
史東不懂什么手表和工藝,見他半天時間都在感嘆,不耐煩地叫嚷道:
“你就說能出多少錢吧?”
周祥仁戀戀不舍地放下金表,右手比出一個數(shù)目:
“六百。”
“這么多?”史東喜出望外,忍不住扭頭看郝建,“建仔,六百塊呢!”
郝建不動神色走過來,拿起金表就往門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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