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孫小桐很苦惱,從教十幾年,突然不知道該怎么教書了。
苦惱的原因有兩個,其一,每天教案,教學日志,安全日志,留守兒童,營養餐,扶貧……各種表冊多達二十幾樣,大多數時間都在做各種表冊,完全是抽點空教書。
這抽點空教書還是教師嗎?
第二個原因來源于學生家長。班里有個小姑娘很牛掰,一連敲詐了五六個孩子的零花錢,金額達到了三元之多。
幾個小男生哭嘰嘰地來告狀,孫小桐那個氣呀,氣什么呢?男子漢怎么哭哭啼啼的。
于是她為了殺雞敬猴,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對該女生小施懲戒——竹條打手板。
孫小桐忽略了一個事實,不是所有的家長都像她當家長一樣,女兒犯了錯,不但讓老師修理,回家來還要男女混雙一起開打。
下午放學家長在校門外接人,有個小男生幸災樂禍,當著人家媽媽的面嚷了出來:“她今天不聽話被老師打手板了!”
這還了得,家長是有點文化的,起碼也是初中畢業,多多少少知道一兩條義務教育法,尤其是教師不能體罰學生這一條簡直奉若神明。
第二天,家長直接來了教室,找孫小桐要個說法。
孫小桐還以為她是來交流孩子敲詐這個行為呢,笑臉相迎站在教室門口。
結果,“全班同學都能證明你打了我孩子,你必須賠錢,不賠我就到教育局告你,讓你下課,我這孩子我自己從沒打過……”
孫小桐一下子懵了,仔細回想昨天的懲戒是不是用力過大,傷了孩子?
她連忙走到孩子的座位面前,拿起孩子的手翻來覆去地檢查:還好,既沒紅,也沒腫,更沒淤青。
她松了一口氣,連忙向家長解釋昨天為什么懲戒孩子,哪知家長并不買賬,然后去校長辦公室,要校長開除孫小桐。
那一刻,孫小桐萬念俱灰,剛上班長期被拖欠工資,宿舍沒有水去鎮外村子的水井挑了兩年的水,濃霧迷漫的早晨一個人走去八公里外的村小上課,廁所離宿舍兩百米,深夜一個人去廁所的害怕……這些都沒有打垮孫小桐。
可是孫小桐輕輕松松被家長的不理解打垮了,她萌生了放下一切離開這個崗位的想法。
外人看來孫小桐是個不求上進的人,對提拔評職毫無興趣,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實她是一個很堅韌的人,也是一個適應性很強的人。
四歲,母親去十幾公里外的大山挑柴,她好吃,想吃山上的野果,跟著去,回來的路上走不動了,母親挑著柴沒辦法背著她,她在后面邊走邊哭。
六歲,母親掉下石崖摔傷肩膀和大腿,家里開始欠債。
八歲寒假,開始跟著兩個姐姐去大山挑柴,凌晨五點出發,天黑才到家,餓了就喝山泉水。
十歲,家里的土墻房,洪水來臨,土墻最終沒能扺擋住洪水的浸泡,垮塌了,兩個姐姐住校。大雨傾盆,平地積水,她的那張床只能擱在野外的墳包上,架子上搭著塑料膜,聽著雨聲,在墳包上睡了三個多月。
十一歲,父親撿來廢磚,終于砌了一間能遮風擋雨的小房子,家里唯一值錢的財產——一頭牛,晚上也得栓在屋里,栓牛樁在門后,有一次孫小桐將栓牛繩留長了一點,第二天起來一看,牛屎拉在了她睡的床上,還好床夠大,她睡得靠里邊。
每年春節前,孫小桐和兩個姐姐都要將屋側堆積一年的牛屎挑到六百米外的水田里作肥料。
十二歲起,凌晨四點多起來和二姐去割稻谷,母親負責脫粒,她們倆再挑回去曬,因為大姐在學校辦黑板報摔成了腦震蕩,只能在家做飯,父親則去幫別人家收稻谷掙錢。
十五歲,老二上大學,孫小桐上中師,全家舉債。
十六歲,家附近修學校,父親母親都去當小工掙錢,孫小桐也去,把磚挑到三樓,一次挑二十張,一天掙十四塊錢,孫小桐去挑了三天。
十九歲,離家三十公里上班,學校的宿舍兩人一間,沒有水,沒有電,沒有衛生間,工資一百七十六,三、四個月才會發一次。
二十二歲,學校催要學費,她只得去催問欠學費的孩子,被老師催學費的日子她每學期都會經歷幾遍,練就了厚臉皮,可是這個孩子是玻璃心,爬起來轉頭就走了。
那時候哪有手機啊!到了天黑,家長找來了,孩子沒回家,孫小桐那個慌啊,十多歲的孩子家長得多費力養那么大呀!
學校的老師一整夜沒睡覺,分組去孩子的親戚家找孩子,連孩子的一根毛也沒找到,天亮了繼續回學校來上課。
家長就坐在學校辦公室扭校長,扭孫小桐,也不出去找孩子,到了放學,全校教師又出去找,通宵駐扎在全村各個路口,家長則回家了,守了三天愣是沒發現孩子的身影,孩子的媽媽就拉著孫小桐嚎:“你把我孩子攆出去的,我就找你算賬。”
孫小桐也哭:“我沒攆她,只是問她好久交學費,她自己跑的……”
學校的老教師看出了苗頭,找家長商量:“你們呢也不要天天來學校鬧,都去找孩子吧,校長說了,這學期學費就不交了,讓孩子回來上學。”
第五天,孩子找到了,據說在三十公里外的親戚家找到的,至于和學校怎么協商的孫小桐不知道。
這一路走來不知道經歷了多少事,她只是想單純地教個書而已!怎么這么難?
校長大發雷霆,不是對孫小桐,而是對糾纏不休的家長。
孫小桐不想校長為難,只得讓家長去告,然后提議家長將孩子轉班,誰知同年級的其他班主任死活不接這孩子。
孫小桐停職了,班的其他家長不干了,呼啦啦三十幾個家長涌到校長辦公室,強烈要求孫小桐回來。
教育局經過調查,把孫小桐批評了一頓,又讓她回來上課了。
孫小桐突然職業倦怠了,對孩子們沒以前那么嚴厲了,再也不拖堂了,哪怕那句話才說了一半,只要鈴聲響,馬上打住下課。
孫小桐又收到了好友申請,她現在已經能淡定地對待別人的好友申請了,不是有句歌詞叫:朋友多了路好走嗎?
孫小桐淡定地通過了好友申請,對方發來一個握手的表情。
接著對方開始談他的文章,把孫小桐引為知己,文章的架構,人物形象的來源,自己的工作……
孫小桐適時地回應一兩句,兩人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就差奔現了。
每更新一章,孫小桐總要去留個腳印,順手牽羊拉一句評論在上面。
五一勞動節,該作者為了感謝孫小桐一直以來的精神支持,特意給她發了個紅包。
面對紅包,孫小桐沒有第一次的激動,但還是深思了一番:我是不是有騙紅包嫌疑,就像騙保一下。
隨即又推翻自己的認知:評論的時候我是真心實意的,主觀上自己并沒有引導作者發紅包,客觀上對方的行為不是她控制的。
紅包只是表達對朋友認可的一種方式!
這次的作者更大方,發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數字:13.14。
看著又一筆巨款,孫小桐連日來的陰霾被這一生一世掃蕩了個干凈。
她仿佛看到了人民幣在向她招手,為了能寫出更精辟、更深入人心的評論,孫小桐夜以繼日地加強名著品讀,以免自己讓人覺得膚淺,盡管是為了紅包,最起碼的職業操守還是要有,那是她的斂財法門。
原計劃暑假去工地搬磚掙錢的想法可以暫時擱置。
PS:紅包13.14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