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帶著蘇易落在了郡城的一處宅院里，院子不大，堪堪四五間屋子。

　　大約五六十平的院子里，一只養著芙蓉的大水缸，一顆探出墻外的桃樹，一張簡單的石桌。

　　還有數個木質的架子，用簸箕晾曬著各色藥材，滿院都是淡淡的、沖不散的藥材味，也許是炮制的較好，味道并不相沖。

　　仙人落下后也不管蘇易，徑直走入正屋，端著一套茶具走了出來，放在石桌上。

　　烏黑透亮的木炭投入紅泥小爐，無火自燃。一只裝有山泉的泥爐架在火上，自顧自地開始研磨茶粉，陸陸續續又加入些不認識的草藥。

　　蘇易見仙人沒有搭理他，也只好靜靜的坐下，看仙人煮茶。其實，那仙人也在悄悄觀察被晾在一邊的蘇易。

　　泉水沸騰，茶粉也研好，用沸水沖泡后，倒入三個嬰兒拳頭大小的茶碗中，遞給了蘇易。

　　“仙人……”

　　蘇易疑惑為何有三只茶碗，才要發問，屋外就傳來敲門聲。

　　蘇易看了眼第三杯茶碗，自覺去開門。敲門的是今天那個求雨的農人，引著坐下。

　　開始仔細打量起來，穿著粗布麻衣，腳上一雙草鞋，頭發被一根繩子束起，四十來歲的樣子，寸許長的胡須，一張國字臉，滿臉農人的憨厚，帶著一絲焦急，在石桌前正襟危坐。

　　蘇易覺得這人身上的氣質很怪，像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只關心陰晴風雨、春種秋收。也像一位俠客，匹夫一怒，血濺五步。最讓人違和的是，還有一股出塵的意思，頗得水利萬物而不爭的意境。

　　“在下農家陶然……”農人拱手自報名號，才到一半就被仙人打斷。

　　指指茶湯，示意先喝茶再說。

　　農人也不多言，端起茶湯小口品嘗起來。茶湯入口，農人面上的焦急之色褪去，眉頭也舒展開來，出塵之意更濃了。

　　蘇易瞧見，端起茶碗喝了一小口，一股涼氣撲面而來，如同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碰壁當啷響。

　　雜七雜八的心思全都放下，四大皆空，六根清凈，進入賢者模式。

　　“仙人，剛才太心急了，我來這是想問下求雨的事。”陶然安定下來，對仙人道。

　　“叫我孫居士或者孫大夫就好，不過求雨你可找錯人了。”

　　“這是為何？”見孫登想要拒絕，陶然有些心急。

　　“我只是個學過醫的散道，求雨的事情你比我懂。今天攔住你還是因為這龍有病，降下的雨帶有病氣。”

　　孫登示意陶然不要急，接著道“雨水染了病氣，落下來莊稼吸了，白白枯死；草木淋了，靈氣全消活不過一歲；便是人喝了這水，也會五病雜生。”

　　“再沒有雨，這魏郡的百姓也熬不過今年啊，橫豎都是死。”陶然聽了，這茶湯也壓不住他焦急的心思，哀愁道。

　　“既然這兒有龍王，為什么不能去其他地方請龍王來布雨。”蘇易適時插了一句話。

　　“萬萬不行！”陶然和孫登同時發聲阻止。

　　蘇易迷惑的看向孫登想要問緣由。

　　“你沒有修行，不知道我們這塊天地歸天庭統屬，各地風雨四時，都歸那天上管。”

　　這個我熟啊，如果沒被貶下凡，一定幫你們。

　　“沒有調令和布雨文書，私自降雨，不僅龍王受罰，還會讓當地繼續大旱。”

　　這天庭可真霸道，就這樣白白讓人死了。蘇易有些感慨。

　　“辦法到也不是沒有。”孫登補充到。“只要治好了那云龍的病，在求一次雨就可以了。”

　　農人聽后，起身告辭，要去找那條病龍。

　　陶然走后，孫登問蘇易“你天生一副修道胚子，愿意做我徒弟嗎。”

　　蘇易在心中權衡片刻，這孫登明顯比安廟祝厲害得多，前途也更好，對自己早日歸天的幫助也更大。

　　正要答應時，天書落入眉心的金光發生異動，突然生出一些捕捉不到的心緒。

　　隨即想到了安廟祝收留自己，教自己醫術，還有幫他找徒弟的承諾，開始有些猶豫。

　　“你不用現在給我回答，收徒是要傳承衣缽的，我收了你要盡心教導，你拜我為師，以后就再也不能該換門庭。”孫登看出了他的猶豫說道。

　　“現在咱們都互相有個考察期，我呢，會有三個考驗，你呢，也可以再回去想想，我一直在這，想通了來找我就好。”

　　孫登說完，取出一塊玉佩，是他再次進城的信物。一個裝著食物的包裹，就送蘇易出門去了。

　　蘇易一路想著問題，等回過神來已經到了城外，城外日頭馬上落下山，回望一眼高大的城墻，向著舊廟回去。

　　黑幕籠罩天空，距離舊廟還有一里多地，轉過這個路口就能遠遠瞧見了，馬上回到舊廟的蘇易，有些期待，也有些愁緒。

　　才轉過彎，遠遠瞧見廟門一點火光，在黑暗里忽明忽暗，似乎風一吹就熄了。

　　加快步伐，原來那點火光是老廟祝在門口抽煙桿。

　　見蘇易回來，老廟祝使勁吸了一口，把煙鍋在門檻上輕叩，還沒燃盡的煙絲全部翻倒出來，抬腳用粗布鞋碾滅火星，起身往廟內走去。

　　蘇易心頭有股郁氣凝結，呼不出去，也咽不下，他不知道為什么？

　　眉心的金光，閃了閃，悄悄壯大了幾分。跟著老廟祝就進了，廟門來到后院。

　　老廟祝也不問蘇易去了哪里，只是說了句“回來了啊，早點歇著吧。”

　　“我白天登上祭壇，被仙人看上，要收徒弟呢。”蘇易故作輕快，對廟祝說到。

　　“挺好啊，怎么不留下。”

　　“我想著，這不是還沒幫你找到徒弟嘛。”一句話說出，心頭的郁結好像散了一些。

　　老廟祝盯著蘇易看了一陣，嘆了口氣，有些遺憾也有些欣慰，一言不發回屋休息去了。

　　蘇易看著屋里的油燈熄滅，才回屋去睡，但那困擾心頭的郁結依然難消。

　　天光才顯，一夜沒睡的蘇易聽見老廟祝開門的聲音，快速收拾一下，就開門迎了出去。

　　“我想問您個事。”不等老廟祝回答，繼續說道。“昨天仙人要收我為徒，我想要一口答應下來，卻又想到你，一下子變得猶豫起來，連心口都產生一口郁氣。我有記憶以來和你相處的最久，也是你將我撿回來，教我醫術，你老活了這么久，我想知道為什么？”

　　老廟祝神色復雜的看著蘇易，最后拉著蘇易在院子里坐下。

　　“我從小就供奉水神，比常人更了解鬼神的事情，看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凡人，這也是我為何將你撿回來的緣故。”

　　安廟祝頓了頓繼續說，“但你又有些不一樣，即便我侍奉的水神，也有喜怒哀樂，會因為香火鼎盛而高興，也會因為香火衰敗，惶惶不安。唯獨你，就像一張白紙，不知道高興，不會憤怒，不知道憐憫。”

　　“我只是個凡人想不到那是怎樣的境地，但一想到你連快樂都不知道，我就感到無盡的悲傷。我說的這些你肯定不理解，但我現在很開心，你似乎懂了點什么是感情。”

　　“你從那天牝虎報恩開始才有了變化，知道稍稍關心他人，昨天也會心有郁氣。我想可能是老虎的故事，讓你懂了一點關于關心、關于恩情的感情。”蘇易堆起毫無誠意的笑臉，表示贊同。

　　不愧是供奉神靈見多識廣的老人，雖然不知道自己有天書，還是猜了個七七八八，也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可能自己注定要做一個流浪的人了。

　　老廟祝對蘇易笑笑，“你以后，注定是要走很遠的路，要去見很多的人，不然一輩子都會渾渾噩噩，像現在這樣對什么都不理解的。”

　　“你今天會有郁氣，是因為你懂了一點點什么是恩情，但又完全不懂才會這樣。等著雨下了，水神的香火多了，老頭子我還能再活十多年。你現在和仙人學道，找回更多的情感了，再回來看我不是更好嗎。”

　　老廟祝說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