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初十里洋場里最大的癟三頭子,死在了港綜市的這家默默無聞醫院里。
異域他鄉、孤苦伶仃但比慘死街頭要好太多太多了,也不知道他這種死法算不算善終。
當凌晨三點多鐘,陸云生從醫院里回來,帶回了這個確定的消息。
這對于夏師爺而言算得上是一個好消息。
他名正言順的成為了遠東最大的社團的二把手。
想想他經歷了什么?
從陸云生沒有得勢起,他就跟著麻皮阿榮,到建立三鑫公司,他是三把手,三大亨結拜,他從老三變成了老四,一個叫洪三的小癟三得勢,他從老四變成了老五………
一路沉沉浮浮,他混的最好的不過是一個老三,現在總算是苦盡甘來跟進一步了。
他一直記得袁大帥說他什么
“說自己沒有格局!永遠是個跑腿的,現在袁嘯天尸體估計都成土了,而自己成了二把手!”
當然這也是名義上的,黃金榮的死他也很悲傷,畢竟他們都是一個時代遺留下的老人。
他也不懂到底還有沒有“能承載他開往新世界的船了!”
從現在的決策體系上來看,夏師爺就算是二把手也只不過是干著本行,充當參謀的角色。
在決定政策的陸云生和實際執行命令的工作人員之間,還有三層人員,或三個緩沖層。
有這樣的體系,任何問題也不可能追溯到頂層來,除非參謀叛變。
第二天一早,陸云生就發出明確的指示,怎樣收拾那兩個打傷了龍的女兒的年輕人。
但是他把命令私下交給夏師爺,當天夏師爺也同樣是在私下,沒有任何別的人在場,把命令轉交給了阿力。
接著,阿力又轉告小弟去執行任務,小弟馬上糾集人馬來執行任務。
這些小的們是不會知道為什么要執行這樣一項特殊任務,也不會知道是誰下的這道命令。
要把老頭子牽涉進去,那就得要使這根鏈條上的每個環節都一一背叛老頭子才行。
這種事雖然從來沒有發生過,但始終是有可能的。
預防這種可能性的辦法就是把鏈條上的一個環節搞掉。
“參謀”的任務顧名思義是老頭子的顧問,是他的右手。
是他的輔助頭腦,也是他最親密的伙伴,最親密的朋友。
他會知道或幾乎知道老頭子知道的一切,也就是洞察權力結構中所有的細胞。
他是世界上唯一可以置老頭子于死地的人,但是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參謀背叛了一個老頭子。
因為背叛是沒有前途的,每個當參謀的人都知道:
如果他忠誠,他會有錢、有權,還會受人尊敬,如果遇到不幸,他的妻子兒子會受到保護和照顧與他活著時一樣。
在某些問題上,參謀就得以較為公開的方式代表他的老頭子辦事,然而卻不能牽連他的主子。
夏師爺坐飛機到北邊要解決的正是這樣一個問題,他明白,他作為參謀的事業將受到這項任務的成敗的嚴重影響。
這關系到黃老板是不是有可能埋回十里洋場,也意味著他們死后可不可以落葉歸根。
從事業上來說更為重要的是下個星期五同港綜市里的社團中人的會見。
但是夏師爺知道,對老頭子個人而言,兩樁事情同樣重要,都是決定一個參謀是否稱職的關鍵。
活塞式飛機震顫得很厲害,搖撼著夏師爺的已經很緊張的神經系統。
他向女招待員要了一杯酒,想鎮靜一下。
陸云生在出發前早就跟他交待清楚了,不惜一切代價特別是在金錢的這一方面可以大幅度的讓步,他知道此時的北邊缺少外匯。
而他現在最不缺的就是錢,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問題。
夏師爺他的任務就是談判和接洽。
夏師爺還是嘆了口氣,實在沒有辦法“把握”北方具體的態度,他知道自己這些人以前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勾當。
他打開公事皮包,想設法干些抄抄寫寫的工作,但是他太累了。
他要了一杯酒,接著又回憶自己一生的經歷,他沒有什么可遺憾的,真的,他感到自己幸運極了。
不管因為什么理由,他十年前所選擇的道路,對他來說,已經證明是正確的。
他是有成就的,他感到生活很有意義。
夏師爺原名夏金庭今年五十五歲,個兒高高的,身材很苗條,頭發理成了平頭,容貌普普通通。
光從樣子看,誰都想不到他曾經也是打遍十里洋場無敵手的十三太保之一。
他這一輩子都在鉆營著權謀,可以說他最正確的是就是跟對人了。
他小時候,是陸云生玩耍的伙伴之一。
夏金庭的母親早就眼瞎了,就在他十一歲的那年死了。
他的的父親是個酒量很大的酒鬼。
他本來是個勤勤懇懇的木匠,一輩子沒干過一件虧心事,但喝酒毀了他的家庭,最后也送了他自己的命,
夏金庭成了孤兒,在街頭流浪,晚上就睡在門廊。
直到遇到了一個江湖藝人,他跟著拜師學藝,練了一身的功夫。
陸云生稍微得勢以后就想起了曾經的發小,把他拉著一起進了門。
用陸云生當時的話說就是帶著他一起發財,一起創一個遠大前程。
事實證明陸云生做到了,曾經的他們在十里洋場不可一世,不管是誰都要給三大亨以及他夏師爺的面子。
最最重要的是,在關于做人的底線與進一步的權利之間的原則,他做對了。
他并沒有跟袁大帥一起做漢奸,這也是他這輩子在常人的視角里為數不多正確的事情。
…………
當飛機在花都降落的時候,天空仍然一片漆黑。
夏師爺到旅館辦理了登記手續,洗了個澡,刮了個臉,看著全市漸漸破曉的景色。
他叫人把早點和報紙送到他的房間里來,過后就躺下休息,一直等到十點鐘,這是同北方代表的人約會的時間。
同這樣的人約會很容易地定下來了,真有點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