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眛的戰馬全是血污，盔甲上則滿是漬血，一箭中左臂，鏃猶鑲在鎧甲間。抗著疲憊，與項羽并肩而行。后面的周誠累得直不起腰，幾乎匍匐在馬背上前行。僥幸活著的士卒幾乎是拖著腳前行。
喝了口囊中的水，揉了一下眼睛，鐘離昧才開始說話，“吾思慮不周，幾為漢軍所乘！”
“將軍何出此言？”項羽眼一瞪，語帶沙啞，“出漢軍數萬之圍，非將軍而誰？”
“不意灌嬰之眾來此。”鐘離昧說話也有氣無力，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出乎意料！何來之速也！”項羽嘆息。沒想到灌嬰人馬突然來到，不僅是對鐘離昧人馬，對整個楚軍也是意想不到的威脅。
“大軍東行，何日為期？”
“本定明日，將軍傷重如此，怕難成行！”
“大王！”鐘離昧大喝，幾乎在哭叫，“灌嬰人馬皆能戰之士，陳一日不可留！”
鐘離昧聲嘶力竭的架勢，嚇得項羽左右一驚，皆轉頭回望。項羽眼一瞪，眾人皆趕緊躲避，無事一般繼續前行。
“將軍言之有理，回陳即召眾將軍商議！將軍勿憂。”項羽特意擺擺手，安慰鐘離昧。
由于固陵出來的士卒疲憊不堪，隊伍行進緩慢，鐘離昧猶豫幾次后，才請項羽讓騎兵換乘。
項羽大笑，“鐘離君何不早言？”隨即讓中軍騎士換上固陵出來的步卒乘坐。
如此，項羽，鐘離昧等黃昏才回到陳中。
回陳后，醫者取下箭，給鐘離昧簡單地包扎下傷口。剛喝兩口羹，桓聚受項羽命來請，說諸將軍已經聚齊。鐘離昧放下陶碗就走，不理會田桑木等“喝完再走”的勸說。
陳嬰，桓楚等將聽聞陳郡長身死，又見鐘離眛胳膊受傷，皆心戚戚焉。固陵新敗，糧資還沒籌齊，眾人議論紛紛，想推遲一天東進。
鐘離眛坐下一聽，火冒三丈，忍不住大叫，“行兵如救火，不可拖延。”灌嬰八萬人馬來援，楚漢形勢劇變。再不走，以后楚軍想走也走不了。
“漢兵大軍壓境，宜早行！”季布先站出來支持，打仗哪能四平八穩。
眾人都是戰場摸爬滾打過來的，既然鐘離昧都心急火燎，自然眾人當即達成一致，快走。項羽也不含糊，立即給諸將分工。
“明旦鐘離昧，桓楚，丁固先行，輜重居中。。。。”
聽著聽著，鐘離昧才發現楚大軍將一齊進發，竟無勇將斷后。“不可！大王！”鐘離眛當即打斷項羽的話。
眾人一驚，疑惑地看向臉帶血漬的鐘離昧。鐘離昧怎么了？今日如此無禮！桓楚，陳嬰暗想。
倒是薛公，鄭翊尬笑著鼓勵，“鐘離君細言之。”
項羽雖有一絲不快，但還是堆出笑臉，“鐘離君明言。”
鐘離昧這才說出自己的看法。楚軍糧資稀缺，步騎一同行軍緩慢，極易為漢軍包圍于野外。一定要有大將留守陳，拖住漢軍，才能為大軍爭取逃離包圍的時間。
鐘離眛的一席話，令眾人如醍醐灌頂。如此簡單的道理，眾人怎么先前就忽略了？
確實有理，桓楚等也就不再怪鐘離昧了。但問題馬上就變成，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誰留誰走？留，就別想活著離開。
“吾為陳公，義當留守！”利幾率先站出來，豪氣滿懷地表態。其實利己早有自己的盤算，從來就沒想過離開陳。先前項王那么安排，利己不好意思自己說出來。
一看是利幾，眾人皆沉默不語，心里搖頭。不是利幾留不留的問題，而是其能不足以擋漢軍。萬一他和周將軍一樣，大軍前腳走，后腳陳就讓他丟了，那還不如不守。
漫長的東進需要能戰之將，鐘離眛，陳嬰，桓楚，季布，丁固，項羽心里還在盤算比較，誰都不想丟下。利己倒是可以留下，其人伶俐，但是打仗一般。
“在下愿守陳。”桓楚粗嗓門喊道。雖為老將，卻一直是小將在出風頭，桓楚心里憋著一股氣。
“將軍勇猛，宜東行！”薛公冠冕堂皇地反對，心知桓楚非守城之人。雖然資格夠老，卻粗心不善統兵，所謂志大才疏是也。
“桓將軍德高望重，軍中不可或缺！”季布，鄭翊也表達同樣的意思。
“吾愿為大王分憂！”柱國陳嬰也高聲表態。所謂國亂當頭，陳嬰的地位決定了此時不可不有所表示，否則被人看不起。
“柱國舊傷未愈，非其時也！”項羽一聽就否決。陳嬰有老好人性格，缺少一股項羽，黥布，鐘離昧等的狠勁，在此非常時刻，恐難勝任。
“末將蒙項王厚恩，原舍身守陳！”年輕將軍南宮壽主動請戰，本來平常輪不到其說話。
“莫如季某擔此任！”看看好像都不合適，季布也耐不住性子，急忙請戰。南宮壽不夠老辣，此時肯定難鎮住守陳吏卒。
“我有輕傷，養傷于陳，甚善，”鐘離眛看一眼眾人，咬緊牙關發狠地說道。
室內一下鴉雀無聲，無人再言。爭到現在，比較來比較去，眾人好像都明白過來，只有鐘離昧留守，才可以為楚軍爭取最多的時間，也是逃生的可能。
“嗟乎！”項羽長嘆一聲，看一眼鐘離昧，眼眶發紅，心里潮濕。“鐘離將軍留守陳，利幾為副，明早大軍東進。”
“諾！”眾將軍齊應。眾人心里終于踏實了。
臨走，眾人都對鐘離昧投去感激的一瞥，隨后諸將各去準備。
“明日離陳？”虞美人看見項羽就問，顧不得問候。
“漢軍勢大，早走為佳！”項羽心情不好，就敷衍一下。現在如流落兒一般，走或不走都沒什么可高興的。
“何人守陳？”虞美人聽聞陳公負責，頗疑慮。
“鐘離昧！”項羽不想說話，內心有莫名的失落。
“又是鐘離將軍？”虞美人忍不住問。
“唉！我亦無奈！”項羽揮揮衣袖，實在不想在談論了。
桓聚等左右馬上開始收拾包袱，為明早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