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看著陷入沉思的李仲陽，冷笑一聲，說道：“你不要覺得我這是歪理邪說，就說那江環，他確實是惡貫滿盈，罪不容誅，但如果不是你正好撞上，沒有我們這些神仙插手，你信不信，他照樣可以逍遙快活，有心管他的人管不了，能管的人不想管，這才是現實。”

　　“這本就是個黑白不分，是非不辨的世界，你不把那陰陽顛倒過來，怎么能看清事實的真相，弱肉強食才是你口中的天道，所謂的公理不過是粉飾太平的謊言。”

　　城隍越說越激動，他在人間當官三十年沒有悟出的道理，做鬼不到十年就明白了，他刨析著幾十年為官的經歷，總結著自己全新的生存法則，把仁義道德統統拋擲腦后，感覺做鬼都輕了幾分。

　　“你這是混淆黑白，強詞奪理！”

　　李仲陽怒斥道，可聲音卻有些虛，不像之前底氣十足。

　　“一看你就是玄門弟子，不懂得什么叫人情世故，只知道參悟天道，那你告訴我，為何道家有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是你的天道，還是我的天道？”

　　城隍每說一句，身子就往上撐起一分，李仲陽的鎮壓之力越來越弱，雙手不由得禁握，他猛的撿起寶劍，劍尖直至城隍的咽喉，只需稍微稍微往前一送，就可輕易結果了他的性命。

　　李仲陽雖然持劍，卻是滿頭大汗，渾身緊張，城隍雖然有性命之危，卻是平心定氣，他看著李仲陽，開懷的大笑，很是得意。

　　“來，你只需輕輕動一動手指，一劍就可殺了我。”

　　城隍已經可以自如的行動了，雖然還是調動不了法力，但現在的交鋒已經不需要法力了，雙眼直勾勾的看著李仲陽，那瞳中的金蓮已然暗淡，這回輪到李仲陽不敢直視了。

　　“你，不敢嗎？那我幫幫你。”

　　城隍進，李仲陽退。

　　城隍再進，李仲陽再退。

　　城隍咄咄逼人，李仲陽一再退讓。

　　“看來你確實不敢。”

　　城隍甚至攤開雙手，昂首挺胸，上趕著送命。

　　不，不對，這是胡說八道，都是歪理，都是詭辯！

　　李仲陽丟下寶劍，捂著頭，滿臉痛苦與掙扎，他努力的想要駁斥這個歪理，可他又確實想不出言語。

　　他又不是蜜罐里長大的天真小子，自然知道江湖險惡，人心隔肚皮，但他同樣相信，邪不壓正，天地自有公道。

　　可在這個神魔仙佛并存的世界，他又不得不承認，縱然有高高在上的神祇，那人間煉獄依舊存在，在神佛的庇佑下，人們活的遠不及末法時代安穩。

　　城隍還是步步緊逼，他已經能夠調動一絲法力了，但并沒有趁著李仲陽心神失守時攻擊，現在的交鋒不再是斗法斗術，而是論道，簡單來說就是口舌之爭。

　　這可真是唇槍舌劍，比之法力交鋒更要兇險萬分。

　　城隍在李仲陽這一路所交手的敵人中實力算不上一流，無論是黃天還是黑白無常，都遠勝于他，可對李仲陽而言，卻是最為兇險的敵人，已經把他逼到了懸崖邊上，再往后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心象世界中，烏云彌漫，天空染著血色，業火復燃，那撐起了天地的金蓮開始萎靡，清澈的池水變得混濁，那具深埋池底的遺脫緩緩的浮出水面，好像要從死亡中復蘇過來。

　　城隍不會給李仲陽留下喘息的機會，再度開口：

　　“就好比那樹下的陰影，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有我這種人，就有你這種人，而你最終，也會變成我。這不正符合你們道家的陰陽變換，否極泰來？”

　　李仲陽無言以對，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這讓他如何辯解？

　　“不要再負隅頑抗了，這樣很痛苦吧，你只要承認我說的是對的，你自然就能解脫。”

　　城隍的語言中充滿蠱惑，他要讓李仲陽親口承認。

　　“我，我承認，你，你是…”

　　業火燒的更加熾烈，向蓮池逼近，金蓮合攏了花瓣，淤泥即將占據池水，那具尸體也緩緩的睜開了眼睛，猩紅一片。

　　就在這生死關頭，身上那顆老僧留下的舍利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發出耀眼的佛光，將李仲陽從低迷中驚醒。

　　“你一個道家的人，怎么身上會有佛門的舍利？”

　　城隍氣急敗壞，眼瞅著就要令李仲陽沉淪入魔，沒想到功虧一簣。

　　為了讓李仲陽道心破碎，他最后的話語中暗暗調用了幕后主人賜給他的魔氣，沒想到李仲陽身上有佛門的舍利，受魔氣的刺激，自行放出佛光抵抗，弄巧成拙，竟然讓他恢復了理智。

　　靈臺清明，李仲陽激發全身法力，一掃萎靡之氣，固守本心，跳出了城隍的話術陷阱，抬起頭，直視這城隍，開口回道：

　　“一派胡言！”

　　“江環惡貫滿盈，所以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這難道不是報應？你只看到北俱蘆洲妖魔盤踞，卻閉口不談蕩魔祖師和救苦天尊連年征討，降妖除魔。”

　　伴隨著李仲陽的話語，烏云散去了大半，甘露再次降下，同業火相爭，金蓮一改萎靡頹敗之勢，重新綻放。

　　“你口口聲聲說世間疾苦，人生多艱，可對東勝神洲的靈氣和南瞻部洲的繁華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李仲陽眼中金蓮綻放，無盡的壓力再次襲來，壓制住恢復自由的城隍。

　　“你對神佛的功績視而不見，只知道一味的挑著錯處不放，指天罵地，得意洋洋，好像掌握了真理。”

　　業火被逼至角落，清水淹過淤泥，那具尸體同樣不甘的閉上雙眼。

　　“你自甘墮落，卻還要巧言令色的為自己證明，你不是說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嗎，好，我就讓你看看，這影子是怎么沒的！”

　　李仲陽拉著城隍，飛身而起，尋了路旁一顆孤零零的大柳樹，也不施展法力，雙手合抱住樹身，力從地起，將這柳樹連根拔起，扔到了一旁。

　　“你看看，這還有影子嗎。”

　　沒了大樹的遮眼，陰影自然消失不見。

　　“你說陰影伴光明而生，可事實卻是，正是有你這種人的庇護，才讓陰影存在，光芒無法照射。”

　　城隍呆滯的看著柳樹，喃喃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你能拔了這一棵樹又怎樣，難道還能拔了這天下所有的樹嗎！”

　　城隍歇斯底里的咆哮道，他不甘認輸，如果李仲陽是對的，那他的認知，他的法則，他的人生，不就是一個笑話？他不承認，絕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