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車時間比我預計的還要久。”
這是梁竹聲在車上對寧玉說的第一句話，此時車輛還在擁擠的四環公路，他們還要橫跨半個京都才能進入軍事基地的范圍。
“抱歉，耽誤你的時間了。”她是第一次見識到京都高峰擁堵的道路。
她為了避免惹眼，讓軍用越野車的駕駛員準時在基地保密范圍外的一處加油站等她，如今倒好，不僅放了駕駛員的鴿子，還連累他加班當司機。
“小事。”
他沒有過多地扯開話題，她也不會刻意地拉緊兩人的距離，直到夜晚八點，他把她送到那座加油站，他們除了告別便沒有其他的交流。
她倒也不認為沉悶，距離感拉滿但又時不時靠近你的男人也許會讓人望而生畏，也可能讓人生出意圖掌控。
江媛媛每次提起梁竹聲都會說“我很好奇以后哪位小姐能夠征服我這高嶺之花一般的表哥”，寧玉想說，她也很好奇。
又過了兩日，寧玉和何菀寧在格斗臺上打得不可開交時，被她放在休息室的手機響了半天。
“寧玉。”江媛媛拿著她的手機過來，“電話響好久了。”
“是誰？”
“陸俊浩。”
她皺了皺眉，一條藤蔓從她的耳旁穿過，尖銳的藤刺削下兩縷碎發。
“還打不打？”何菀寧的雙手纏了兩層紗布，那是被冰刺扎傷的結果，她顯然沒有盡興。
“我先出去一趟。”
“啊？又是這樣，你天天有人約出去，怎么沒人約我呢？”
“下次跟你出去。”
寧玉變出一個晶瑩的晴天娃娃，把人哄好后，從格斗臺上跳下來。
“你還有假期出去？”江媛媛把手機交給她。
“他的邀約，衛少將會批的。”
她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一邊點了回撥，一邊走出訓練場。
“寧小姐，請坐。”
“我的時間不多。”寧玉一眼包廂的環境掃了一眼，“你說的宣傳項目應該對接軍隊里的宣發部，而不是找我商量。”
陸俊浩從服務員手里拿到菜單，放在她身前，“抱歉，這一次想見你的不是我，而是我的一位朋友。”
她的目光一凝，看向緊接著推門進來的人。
“寧小姐，您好。”衣冠整齊的中年男人擺出一副敬仰的表情，向她伸出手。
“請你先自我介紹。”寧玉沒有與他握手的打算，因為她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欺騙，她的耐心并不多。
男人與陸俊浩對視一眼，后者出聲安撫她的情緒，“寧小姐，請相信我對你并沒有惡意，只是杜先生確有要事與你交流，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寧玉將兩人的細微表情收于眼底，轉身坐下，“有什么事，說。”
陸俊浩見她愿意給機會商談，終于松了一口氣，獨自離開包廂。
“我叫杜明祖，這是我的名片。”
“異能者互助協會副會長？”她一眼看到他的職務，這是一個聽起來新奇的身份，“社會組織？經過注冊了嗎？”
杜明祖一愣，對上她審視的目光，轉而歉意窘迫地承認，“沒有，暫時沒有。”
寧玉對此并不意外，現在政府對異能者的管制很嚴格，還互助協會，不變成包庇協會就不錯了。
“有什么事？”
“您認為，異能抑制劑真的應該推行嗎？”他語氣依舊維持恭敬的語調，“您放心，我沒有攜帶任何錄音設備。”
“除非你有更好的辦法杜絕一些不老實的異能者去傷害無辜的普通人。”
“可是抑制劑注射后的我們卻得不到更多的關注，人們把我們的能力剝奪之后，就好像把野貓的爪牙拔掉，既不將其馴化喂養，也不關心它在野外如何捕獵。”
寧玉的表情有一絲的變化，“你可以直說。”
杜明祖長嘆一口氣，“政府留給我們的選擇有兩個，要么長期注射抑制劑，要么去指定醫院做手術剝離水晶。試想一下，打一針和動刀開胸膛，你更愿意嘗試哪一種？很多人選擇注射抑制劑，確實，異能很快消失了，但是，一些隱秘的副作用也出現了。”
副作用？她的心頭一沉，覺得有些棘手了。
“很多異能者會出現肌肉硬化、半身癱瘓的情況，幸運的是，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會隨著抑制劑的藥效結束，又恢復了正常，而還有一部分人卻沒有熬過來，死在了床上。”
“這不是小事，你們沒有上報衛健部門？”
“上報了，只說抑制劑一直在改進、更新，副作用會越來越低，但注射依舊不能停。”
寧玉垂下眸子，簡略思考了片刻，“如果你找我是為了讓我幫忙申訴這件事，我會盡力。”
杜明祖搖了搖頭，“我們成立這個協會，一開始也想集合更多人的聲音去要求一個解釋、一個補償，但是現在，我們想要的不是這個。”
“什么？”
“一片只有異能者的土地。”
她的目光倏地變得危險，“你在開什么玩笑？”
他低下頭，沒有與她對視，“寧小姐，我知道你剛執行任務回到京都，你以異能者的身份深入險境，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榜樣，但是你不知道，這個社會對于異能者的惡意已經到了什么程度。”
惡意？她想到自己最近的一次外出就是去福利院看望邱語，不管是副院長還是孩子們都對她很親近，并沒有任何的負面情緒。
可她又轉念一想，她本就是以榮耀的軍人的身份被認出，如果是完全陌生的一位異能者，他人的態度會變得疏遠嗎？
“寧小姐，您所在的部隊想必也有不少異能者士兵，您與他們交談一次，問問他們在您回來之前，執行了多少次圍捕游行隊伍的任務，抓了多少申訴賠償的異能者。”
杜明祖的臉上難掩沮喪之色，“我們互助協會一直在嘗試以合法渠道處理抑制劑的問題，制止了不少激進的異能者，但我們也要謀生活。沒有進行普查之前，我們隱藏異能努力過得像一個普通人，被強制登記之后，我們失業的失業，癱瘓的癱瘓，這日子怎么過？”
“現在一切已經無法挽回，我們也已經被孤立成了新的群體，那么我們只想求一片遠離喧囂的區域，不需要擔心誤傷他人，不需要注射亂七八糟的試劑，當然，我們肯定愿意接受管理，交納應當的稅款。”
“想法很好，但可行性不高。”
寧玉直截了當地戳破這個事實，現在京都周圍的安置區人滿為患，那里能給他們劃一片自治區？就算不在京都城市圈，把他們扔去遠一些的安全區，那活脫脫就是喪尸誘捕器。
要知道，安全區是喪尸比例低于50%的區域，并不是什么絕對安全的避難所。軍隊在各個安全區保護滯留群眾、收復淪陷的喪尸區，忙得焦頭爛額，還要騰出手接管一個專屬異能者的區域，軍部第一個不答應。
雖然抑制劑的副作用已經難以掩飾，但基于大多數人的利益考量，剝奪他們的異能，讓他們融入正常人社會是最好的辦法，只是決策者可能也沒想到，普通人對于異能者的戒備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這種隔閡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寧玉想到一個已死之人的名字，王彥。
即使他和他的異靈只是異能者中少數思想極端的危險分子，但沒人可以保證，下一個王彥會在什么時候出現，因為異能者所擁有的超乎想象的能力，本就讓他們成為一個潛在的異種病毒培養皿。
“寧小姐，我們知道這個想法的難度很高，但是一旦成功了，就不會再有人受傷，這是一個十全十美的辦法。”
“所以，你來找我是為了讓我幫你傳達這個夢想？”她看了一眼包廂門，她知道陸俊浩站在外面，“那你還不如找宣發委的副秘書先生。”
“如果有您的支持，我們的把握就多了一成。”他苦笑一聲，“但是看起來，您并沒有這個打算。”
“你想多了，我沒有那么大的作用。”
寧玉站起來，顯然不想與他繼續交談了。
杜明祖沒有出聲挽留她，“我知道你心里會記住我所說的話，你是一個聰明的人，你不會聽信我的一面之詞，等你了解過異能者如今的處境之后，你會有另外的思考。”
她戴上口罩，斜睨他一眼，終是懶得再說什么，抬腳離開這間包廂。
她只贊同他的最后一句話，她不會聽信任何人的一面之詞。
社會是復雜的，不同身份的人會解讀出不同的看法，就算她也沒辦法做到杜絕主觀，那她也會盡量做到最大程度的客觀。
她走出包廂，陸俊浩果然在門外的一個角落等著。
“對不起，我只是想幫杜叔一個忙。”
“沒關系，不會有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