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梧被他話里的深意所驚,一時間不敢應聲,只硬著頭皮將林三浪的頭舉了起來,問道:“就這樣送過去?”
裴忱沉默了片刻,道:“還是尋個錦盒吧,顯得好看些。給人送腦袋這種事,你應當比我要熟悉些。”
鳳棲梧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她甚至分不清裴忱是不是在開玩笑,但是看裴忱那認真的神情,頓時又覺得他很有可能真是這么想的。
仔細想想,自己好像也的確比裴忱更擅長做這件事,雖說這腦袋可是裴忱親手砍下來的。
“對了,林三浪本身的實力并不強,你要快些,別叫這腦袋爛了。”裴忱低低嘆了口氣。“現如今九幽是誰在執掌中饋?”
顧忘川不在九幽,九幽自然是要再有一個人來話事的,然而裴忱算來算去,也想不出九幽還剩下什么人可用。洛塵寰曾有三個弟子,另外兩個一個死了一個遠走,再往下是些什么人,裴忱便也不知道了。
鳳棲梧因見到了九幽令,倒并不瞞著裴忱。
“如今是冥君在管。”
裴忱的眉峰微微一跳。
“四個人?”
鳳棲梧連忙搖了搖頭,道:“現下只有一位了。”
“新君即位殺了,還是叫洛塵寰弄出來的動靜給弄死了?”裴忱饒有興致地問道。
鳳棲梧叫他問得冷汗直流,只得道:“是后者。”
裴忱低低笑了一聲,道:“你們七個人呢?”
“也損了兩個去。”鳳棲梧的神色微微黯然。
“怎么,沒想著把人再補齊了?”
鳳棲梧似是不想多說,道:“哪里便得合適的人了。”
裴忱便不再多言,只飽含深意道:“或許很快便有人了。”
九幽要成幽冥,自然要先把冥府的人也一并納入麾下。鳳棲梧不知道裴忱何以有這樣的底氣,但這顯然不是她能夠問的。
她的語氣顯著有些無奈。
“帝君,屬下現在能去送頭了么?”
裴忱一揮手道:“倒是耽擱許久,你且去罷。”
鳳棲梧應了一聲轉而又隱入影中,裴忱便那樣大搖大擺往山門之中又走幾步。
他往里走了一陣子,手一伸,正抓住一枚飛鏢。
“七星將軍守門,你們何時有了這樣的規矩?”裴忱認真看了一眼手里的飛鏢,發現來的依舊是熟人。
他含笑問道,順便把九幽令又掏出來晃了一晃。
江涯在自己發出去的暗器叫裴忱接住那一刻便已經十足不可置信,而今更是瞪大了眼睛,幾乎懷疑那是假的。
然而九幽令做不得假,裴忱也本該是連九幽令都不曾見過的。
“怎地會在你手中?”
“硬要說的話,算是一筆交易吧。”裴忱把手里的東西重新收了回去。“帶我去見如今剩下那個冥君。”
江涯并不傻,聽他這么一說便回過神來,道:“你已經見過天樞了?”
“她現下正幫我辦一件事。”裴忱答道。
有江崖在前頭領著,幾人進去的路便更順當些,一路上裴忱倒也明白了為何如今的九幽卻是要七星將軍前來守門。
是顧忘川的意思,九幽式微不出,過去的老對手便都蠢蠢欲動起來,故而這也算是一種震懾。
倒是很有顧忘川行事縝密的風格。
依舊是叫裴忱覺得十分熟悉那一座大殿,他雖然只來過一次,卻是對其中的陳設記得異常清晰,只是如今堂中沒有那一座冰棺的位置了。
大殿里有一個人。
并不敢去坐帝君的那一把椅子,他只坐在一旁,不知在翻看些什么東西,眉頭微微皺著,殿門一開便抬起頭來。
這昏暗大殿之中,他那兩道目光恰如冷電一般。
倒是個強者。
“怎么稱呼?”當著此人的面,裴忱自然不可能再稱呼一聲冥君了。
“是你。”那人沉聲說道。“我卻不知你如何說服了天璣——”
裴忱這一回徑直把九幽令扔在了他的案頭。
實在是他的耐心已經消磨殆盡了,逢人便要亮出這么個小東西來,叫他覺得十分煩悶。
那人看見是九幽令,當下便吃了一驚。
九幽從來沒有旁人持握九幽令的先例,然而眼前這個人,卻幾乎是最不可能成為九幽帝君的人。
他沉默半晌,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樣去翻手里的那一卷文案,半晌道:“南晉皇宮之變,是你?”
裴忱嗤笑一聲:“消息倒是靈通。”
“那是你同帝君之間的交易?”
“現下我才是你們的帝君。”裴忱并未正面回答,卻是默認了這一點。
那人猶豫了一瞬,或許是覺得自己總歸不會是裴忱的對手,起身道:“在下刀無當。”
他說的是在下而不是屬下。
裴忱若有所思地一笑,道:“你還不大服氣。”
刀無當沒有說話,但是他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裴忱的笑意甚至于有些和煦。
他問:“你是不是覺得若是顧忘川卸任,合該你來做這個九幽帝君?”
刀無當連聲只說不敢,裴忱卻不糾纏這個問題,他徑直走過去從刀無當手中拿過那一卷文書,上頭寫的果然是方才發生在晉宮中的一切。
“消息倒是靈通得很。”裴忱的語氣之中分辨不出褒貶來,他把文書遞還給刀無當,道:“安排人去請......云中君來。”
裴恂兩個字在他唇齒之間滾了一遭,又給咽下去了。
刀無當一怔,道:“如今冥府已經沒有云中君,若您說的是從前那位,她現下是冥府圣主,自然是請不來的。”
“那么你親自去。”裴忱注視著刀無當,微微一笑。“把這個給她看,她會來的。”
刀無當下意識地伸出手來,被放入他掌心的乃是一座不過寸許的寶塔,上下一共一十三層,玲瓏有致精巧非常。
他起初只覺得眼熟,半晌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裴忱這樣輕易地便把這種東西交在了他的手里。
如果他所料不錯的話,這正是當年被裴行知封印的那一座裴氏藏書樓,九幽不是沒有辦法破去封印卻遲遲沒有動作,一來是因為怕將藏書樓連同封印一起毀去,二來便是想著裴忱會不會有朝一日想要進入藏書樓。
現下裴忱已經奪回了藏書樓。
可他又那樣輕易地將之交給了旁人,這個人還是九幽之中的悍將。
裴忱輕笑了一聲。
“怎么,擔心弄丟它?天下之大,只怕沒有多少人能從你手中奪走什么東西吧?”
裴忱顯然是看穿了刀無當的境界,可是刀無當不是在為這個心驚。
他是感嘆于裴忱的膽量。
然而接下來,他便聽見裴忱道:“你也不用擔心我是在考量你,既然給出來,我便有信心能收回去。”
裴忱不是有膽量,他如今只是很有實力,故而便有了底氣。
這不是一場賭博,裴忱是勝券在握的。
刀無當終于十分艱難地吐出一個是字來。
凌青看著刀無當消失在殿門外,不解地問道:“為何一定要是他?九幽之中,有許多人能辦成這件事,而要所有人都承認你是如今的九幽帝君,他是個很重要的人。”
“讓他走這一趟正是為了這個。”裴忱漫不經心道。
他緩步走上臺階去,隨隨便便往那把屬于九幽帝君的椅子上一坐。
九幽不知究竟是什么心思,這一把椅子的確很像是龍椅,讓坐上去的人能高高在上俯視旁人,可裴忱覺得自己其實并不喜歡這種感覺。
那是一種很孤獨的感覺。
“這椅子我不大喜歡。”裴忱敲了敲扶手,頗為感慨道。“要是來日有機會,便給拆了去。”
見他已經在關心這樣的瑣事顯然是已經將九幽視為自己囊中之物,凌青和倚清秋又頗為擔心地對視了一眼。
他們現下都覺得跟著裴忱這個決定好像做得有些魯莽,眼前這個青年人愈發地捉摸不透,也愈發地像是有些失常。
可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哪里還有后悔的余地?旁人已經看見他們兩個跟在裴忱身邊,便是想抽身也已經晚了,且兩個人都不是那等兩面三刀的性子,如今既然認定裴忱能做出一番事業來,便也不會輕易離棄。
裴忱百無聊賴一般,又攝來方才刀無當在看的那一卷文書,這回他往前翻了翻,看得也更仔細些。
只看著看著,他的眉頭忽然也微微地皺了起來。
這叫凌青覺得有些不安,這還是她近日來第一次看見裴忱露出這種神情。
“怎么了?”
“這是九幽在各地的探馬一日日回報編簒成的冊子。”裴忱低聲道。“九幽還在注視著靈月閣,這也難怪,只這一回并不到十年,靈月閣何以有了這樣奇怪的動靜?難道是他們的圣湖終于要支持不住了?”
這已經是最后一處尚未遭受動蕩的封印。裴忱本以為自己不用過于在乎它的,畢竟有靈月閣鎮守。
現在看來卻是不然,靈月閣的月神也受著某種規矩的束縛不能過多插手人世間,真正在守護那個封印的其實是雪無塵。
現下看著,雪無塵像是有些力不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