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想要反駁,他張了張嘴,卻又把話咽了回去。
造一個帝王。
這話太重了,他承擔不起。裴氏入世,卻不曾出過什么弄權的人物,他們最樂意做的事情還是看星辰命軌。
但他的確想過,或許顧忘川樂意接這場造化。
裴忱笑了一下,道:“師姐這是說哪里話。我有什么本事,還造個帝王出來,這話要是尋常凡人說了,都能被拿去問罪?!?p> 方小七微微抿唇。
裴忱看得出來她依舊不怎么相信。
“我知道你在擔心些什么?!迸岢赖偷偷??!拔掖饝悖瑹o論要做什么都會叫你知道的,在同他有關的事情上?!?p> 這個他是指的誰,兩個人都明白。
方小七還是沒露出笑臉來,她靜靜道:“你不是要去鏡花樓么?已經耽誤了許多時間,還是趕路罷?!?p> 許是因為這個話題繞不過去,二人之間的氣氛一路上都很沉重。
鏡花樓當年是有水便到得,如今卻是不行了,只能老老實實一路走過去,到了地方外頭依舊有結界,以裴忱現下的眼光來看,這已經不太像是先前那種結界,而是類似于游云宗那樣的護山大陣,精巧依舊是精巧的,只可惜不如從前。
裴忱對著守結界的弟子拿出那塊令牌來,弟子見了果然不敢怠慢,卻也并未放行,而是接了那令牌之后匆匆跑進去,不一會便出來個人,還是熟人。
“好久不見?!迸岢佬χc知卿打招呼,因為知卿并不喜歡別人叫他前輩,故而裴忱并沒那么稱呼,又將方小七讓出來介紹一句。
“這是我師姐方小七,你們也曾見過的?!?p> 知卿點頭道:“是游云宗待不下去了?那也難怪,本就能養出那樣腌臜的人物,又叫云星宇攪得烏煙瘴氣?!?p> 雖然碧霄已經叛出游云宗久矣,知卿提起來游云宗的時候還是有些恨屋及烏的意思,并不肯給什么好語氣,裴忱聽了唯有苦笑,可是方小七竟也沒反駁。這一點叫裴忱覺得有些唏噓,方小七當年提起游云宗語氣是何等的驕傲,可如今卻恐怕也覺得游云宗很讓人不以為然了。
方小七卻不管知卿愿不愿意,還是拱手道:“見過前輩?!?p> 知卿點點頭算是受了方小七的稱呼,又上下打量了裴忱幾眼,道:“本來還覺得你來得太慢,現在看見了,又覺得這是可以理解的。”
裴忱知道這是知卿指他進境太快。
他苦笑了一下,道:“是么?大敵當前,我還覺得慢了些呢?!?p> 知卿搖頭笑道:“要是叫那些一輩子也進不去煉神境的人聽見你這話,非得氣個仰倒不可。好了,不說這個,樓主等你許久了。那信送進去,還以為叫你師父給扣了,我還想過是不是昆侖起了什么變故他一時顧不上——好歹是把你給等來了?!?p> 裴忱知道知卿還是在拿孤煞之名嘲笑他,只是一想到鏡花樓的確因著自己遭了飛來橫禍,他便還是覺得有些歉疚之情。
他跟著知卿進了鏡花樓,一路上還是有些弟子滿面好奇地看著裴忱。鏡花樓的弟子并不多,當初所謂咫尺天涯有緣者見,如今咫尺天涯是做不到了,或許有緣者就變得少了些,又或者是因為荊素商知道鏡花樓眼下有著怎樣的麻煩,所以不肯收更多的弟子。
樓外等著一個人,裴忱還記得她的名字。
“玉姑娘?!迸岢拦笆中Φ??!耙粍e久矣?!?p> 玉生煙不與他客氣,道:“你是真讓師父等了很久。”
裴忱自覺有些理虧,玉生煙卻不全像是在抱怨。她上下打量了裴忱一眼,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可看了你,我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山中人?!?p> 裴忱無奈道:“玉姑娘不是也已經成就煉神境?裴某這點眼力還是有的?!?p> 玉生煙卻道:“我同旁人都不一樣,不能相提并論?!?p> 旁人說這話總讓人覺得是自大,但玉生煙這樣語氣淡然地說來,卻又讓人覺得是理應如此的,她不過是在說個事實,并沒有要驕傲的意思。玉生煙跟知卿一左一右地跟在兩人身后進了門,他們都沒去問方小七為何來此,裴忱是個很有分寸的人,這樣的大事絕不會帶不相干的人來。
荊素商同裴忱記憶里相比并沒什么變化,只裴忱覺得她臉上多了一些愁容,或許是因為鏡冢的緣故。沒人愿意當什么亡國君主末代帝王,這些個大宗大派的掌門人也是一樣的心思。
“遷延這樣久實非我愿。”裴忱一上來便是道歉。“仙子要怪也是應當的?!?p> 荊素商搖了搖頭,她也是一樣先打量裴忱一番,慨嘆道:“你這也實在算得上得天獨厚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從再次修行以來,也不過過了五六年的工夫?!?p> 裴忱知道自己推說運氣便顯得有些不識好歹了,只能笑著把這話接下來。
“還未來得及問仙子,鏡冢之中到底出了什么變故?”
提起鏡冢來,荊素商臉上的憂色便更濃了些。
此時屋里沒有旁人,總不過是他們五個,既然裴忱把方小七帶來了,便是說方小七也該聽一聽,要不他也不會當著人的面便這樣問。所以荊素商雖顯得有些顧慮,卻還是把事情和盤托出了,看來事情的確有些急迫。
“先前你不過是說,鏡冢會逐漸崩塌。雖然鏡花樓的根基大半在鏡冢,但終究不是離了鏡冢就什么都做不成的。只是近來卻有些不一樣——鏡冢似乎是在暴動?!?p> 裴忱悚然,脫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將離已經徹底消散,原初的惡念也早已不復存在,鏡冢里還有旁的力量在么?
“是,樓中弟子常常能做噩夢,夢見鏡冢中的情形。他們有些人是從未進去過鏡冢的,但是說出來的畫面卻又真是鏡冢里的場景。我親自去探,可發現再也進不去鏡冢,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力量所封禁了。”
裴忱聽了便覺得更奇,卻在此時聽見征天冷笑道:“不是神魔為之,而是人禍?!?p> 這話給了裴忱一點提醒。
還有人知道鏡冢在什么地方,且還親身進去過。
只是那人真有那樣的能力,能把荊素商都攔在鏡冢之外嗎?只無論是不是,他總是先要看過才知道的,如果真是付長安的話,沒準攔得住荊素商的布置真攔不住他,因為付長安的大部分力量都來自于魔主,而征天的一部分力量也與之同源,甚至方小七也而因為身上的天魔族血統,能算得上是與魔主有些共同之處。
若真是付長安的話,把方小七帶來倒也是應當的,方小七定是做夢都想替徐秋生報仇。
他究竟有沒有敗給顧忘川?要是敗了失去九幽急于為自己尋個地方落腳,那么鏡冢也不是沒有可能??墒桥岢揽粗贿叺姆叫∑?,終究沒敢把話問出來,怕方小七知道他攛掇著顧忘川去做什么事,先抽劍出來把他揍一頓。
倒是玉生煙在這時候看出些端倪,對方小七道:“姑娘請先隨我來。”
方小七怔了一下,旋即自嘲一笑道:“看來我是不能被信任的那一類人?!?p> 玉生煙搖頭道:“非也,只是不想叫師父看著你身上的衣服再愣神了?!?p> 裴忱這才注意到,荊素商的眼神依舊時不時地停在方小七身上,顯然不是在看方小七這個人,而是看她那一襲青衣。
方小七神情便有些不好看,倒不是沖著荊素商去的,只是想到自己能叫人聯想起碧霄來,便覺得有些不舒服,當下忙不迭跟著玉生煙去了。
荊素商望著兩人的背影,顯得有些悵然。等人都走出去了,知卿在一旁輕咳一聲,叫荊素商回過神來。
“看我,這是在說正事?!鼻G素商搖了搖頭?!澳阌惺裁聪雴柕谋銌柊??!?p> 她也沒問裴忱究竟有什么話要背著方小七說。
“我想知道一件事。”裴忱斟酌著詞句道。“在山上閉關太久,不知九幽如今怎么樣,掌權的人可是當年的九幽使者,那個帶人進攻北燕的付長安?。”
荊素商沒想到他問的是九幽,本覺得這是裴忱在顧左右而言他,可看裴忱神情認真,還是答道:“面上是沒人知道九幽之主如今是誰,但我知道當年進攻北燕那些人敗了,他們的退路也不是九幽,此后銷聲匿跡,不知去了哪里。”
裴忱便知道此事八九不離十了。
荊素商看著他的神色,也猜到了一二,卻覺得不可置信?!澳阏f鏡冢里是那些人?怎么可能,且不說他們知不知道鏡冢在何處,單那樣的實力,也攔得住我么?還能叫樓里那許多人做一樣的怪夢?”
裴忱覺得難怪荊素商如此激動。
鏡冢,說句不好聽的,那是鏡花樓自家的后花園,還是很隱秘的那種,現在知道這園子可能是叫毫無干系的人占了去,誰能不著急?
“旁的暫且不好說?!迸岢罁u頭道?!暗麄兊拇_知道鏡冢在什么地方,至少付長安是知道的。我在鏡冢見過他,還同他交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