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忱閉關(guān)閉了許久，但在他的認知里那也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閉了多久的關(guān)，只覺得眼前天光似乎太過明媚，刺得他眼睛有些疼。

　　他微微瞇了一下眼睛。

　　這會倒是能看出來，那些長老的神情已經(jīng)不像是之前那樣如臨大敵，打頭的兩個更像是覺著好笑。

　　那兩位對視了一眼，還真都笑了起來。

　　“你就是凌云那個徒弟吧？”

　　裴忱不明所以，但看這二人須發(fā)皆白的樣子，又聽見他們那樣隨意地稱呼凌云，還是猜到他們兩個在昆侖山上地位不低，當下很恭謹?shù)貓?zhí)弟子禮應了一聲。

　　站在左邊那個捻了捻自己的胡子，別有深意道：“你現(xiàn)如今在山上，名氣倒是不小。”

　　裴忱更是一頭霧水不知如何作答，這時他聽見一旁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凌云從人群后頭走了過來，先朝著兩位老者躬身道：“叫二位師叔受驚了?！?p>　　“原先倒是有些驚，現(xiàn)在看來，卻是喜多于驚了?！?p>　　這兩人果然都是前任掌門那一輩的，裴忱想著幸而自己沒有貿(mào)然稱呼，這昆侖山上不知有多少未曾羽化的前輩能人，究竟高出他一輩兩輩還是更多輩，單看外表可看不出來。

　　凌云知道裴忱定然不解，道：“這二位是明布真人和明安真人，是負責守衛(wèi)后山的?！?p>　　昆侖的后山有些地方歸刑殿管轄，更緊要的地方卻輪不到他們，明布跟明安素日里都守著囚魂陣，是以一聽見這樣的響動還以為是囚魂陣出了什么問題，這才趕緊過來一探究竟。

　　現(xiàn)下看見出問題的不過一扇石門，兩個人便也放下心來，裴忱的事情，他們雖不常在昆侖走動卻也聽了兩耳朵的流言，固然知道那都是些無稽之談，聽得久了倒不免有些好奇，今日見著本人，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什么一劍能把山川崩裂的壯士，說是個書生倒還更合適些。

　　明安打趣道：“看來你的劍是真很厲害，能碎九幽的山門，現(xiàn)如今不過碎了一扇石室大門，還真有些委屈你?！?p>　　裴忱不知明安是在玩笑，神情頗為緊張地回道：“弟子一時不察沒能按捺得住體內(nèi)氣息，這才毀了門去——”

　　明安笑著打斷了裴忱?！盁o妨，有些人進境的時候動靜就是大些。當初你師父晉入煉神境時不在石室里頭，倒是差點把我那山頭一把火給燒了。”

　　裴忱大奇。凌云的本事他沒怎么見識過，但怎么想來都不像是同火焰相關(guān)。功法總會潛移默化地影響人的性子，凌云這脾氣要說他能弄出個冰天雪地來倒是更可信些。他偷眼去看凌云，卻見凌云臉上竟然出現(xiàn)了一絲微妙的不安。

　　這可讓裴忱更加好奇了。但他有心想問，看見凌云的神情最終卻還是把話給咽了回去，凌云一看就不想讓旁人知道其中內(nèi)情，貿(mào)然去問反而不美，還不如回去問問霄風。

　　凌云咳了一聲，怎么聽怎么有些刻意。

　　“就不在此地打擾諸位長老了，我回去后會同凌御師弟說項，把這扇門給修上。”

　　這些長老都不是會關(guān)心一扇石門能否修上的人，他們見凌云的表情，便知道這是說到了凌云不愿意提起的事情上頭，有那性子活泛些的，臉上便掛著些笑。但因為裴忱是小輩，他們總不好在裴忱面前嘲笑凌云，故而也都沒說出些什么來。

　　凌云一抬手，裴忱只聽見破空之聲，他以為凌云是惱羞成怒了，結(jié)果去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抓在手里的是一塊玉牌。

　　看見裴忱這反應，凌云點一點頭道：“不錯，是煉神境該有的風范了。”

　　“弟子雖那一瞬不能控制體內(nèi)真力，但現(xiàn)下打量起來倒是覺得真力凝實，并無虛浮之態(tài)?！迸岢勒f著，卻覺手上這玉牌有些眼熟。

　　他仔細打量了兩眼，神情變了。

　　“師父——”

　　“回去再說。”凌云淡淡道。

　　裴忱回去的一路上都翻來覆去看那塊牌子。

　　牌子是鏡花樓的，材質(zhì)同先前大不相同，但樣式還是一般。裴忱甚至能覺出里頭還藏了別的一些什么東西，似乎就是先前能讓人出入鏡花樓的那力量，但將離已經(jīng)徹底隕落，這力量是有出無進，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消耗殆盡。

　　他一進殿門就想跟凌云細論此事，然而霄風卻一早就等在那里，見裴忱進門便沖上來仔細打量。

　　“比先前更白了些，像是個鬼?！毕鲲L搖頭道?！拔揖驼f閉關(guān)的時候不能那么不見天日的，來日我若閉關(guān)，就在自己屋子里閉。”

　　裴忱失笑?！皫熜置麒b，我可是沒得選，總不能等禁閉關(guān)完了再出來閉關(guān)，白白浪費時間?！?p>　　霄風仔細想了想，道：“你說得也有理。今日出來，見著凌御師叔沒有？我可太像知道他看見你是個什么表情了。嘿，他自己一輩子也到不了的境界叫個小輩輕輕松松就到了，我要是他還做什么刑殿之主，直接一頭碰死了事?！?p>　　他說得興起，又忘了一旁還有個凌云。凌云聽他越說越不像話，輕輕咳嗽一聲。

　　霄風這才回過神來，頓時氣焰全消，老老實實垂手道：“師父?！?p>　　“知道錯了？”

　　“是，弟子不該妄議凌御師叔的不是?！?p>　　“知道錯了，便也該知道怎么受罰?！绷柙葡袷怯行o奈，他這徒弟抄經(jīng)不知抄了多少年，可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就連那字也是多少年如一日的爛。

　　霄風輕車熟路地去了，霄遠上來說一聲恭喜。這么長時間不見，霄遠似乎長開了些，聲音也沒那么像小姑娘了，變得有些低沉。

　　他似乎也沒多少話可再跟裴忱說，且能看出來這兩人不知有什么話要說，于是很有眼色地告退，裴忱環(huán)顧四周，因怕說到一半再有人進來攪擾先問一句：“怎么不見師姐？”

　　凌云看裴忱神色如常，只說：“她今日值守山門。你有話與她說？”

　　裴忱搖了搖頭，把手里玉牌舉了道：“只是不想叫旁人聽見這些，平白成負累。”

　　凌云聽得出，裴忱未必是在防備霄霜，他只是覺得這其中的秘密不該叫旁人知道了也一起憂心。這倒是叫他心中還算寬慰，雖然一樣都是弟子，畢竟入門早晚不同，心中也有些親疏分別，要是霄霜那無處訴說的情腸對上的是裴忱滿心防備，那凌云嘴上不說心里也會有些不滿。

　　“這是鏡花樓的東西，師父把它給我，是——是廣寒仙子那里有什么消息？”

　　裴忱問得有些忐忑，他這可以說是同外人過從甚密，也不知凌云心中怎么想。

　　但凌云卻神色如常道：“她給你送了一封信，送信的是她徒弟，聽說你在閉關(guān)，便叫我先拆看了信。信上說的不怎么明白，但我看得出時間還剩下些，就沒叫她去驚動你。畢竟破境之事可遇不可求，要是沒十萬火急的事情，當然還是破境要緊。”

　　裴忱略放下心來，既然是荊素商說凌云可以拆看，那里頭就一定沒說什么特別驚天動地的事情，凌云把信拿給他看，他看過一回之后眉頭漸漸皺起來，總覺得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比先前他在鏡花樓時所知道的要更嚴重些。

　　把鏡花樓遷走當然不是一件小事，但荊素商是鏡花樓的樓主，鏡花樓的長老也應該明白那些個異動是怎么回事，說服他們并不困難，現(xiàn)在鏡花樓遲遲不遷，其中一定還有旁的問題。

　　且是等閑不得解決的問題，以至于荊素商這么一個前輩大能，在這件事上也非要來找裴忱這個外人，當年離開鏡花樓時裴忱的實力尚且入不得旁人眼，眼下勉強躋身個二流高手的位置，但要說有什么事離了他便辦不成，那也是不會有人信的。

　　裴忱隱約覺得這件事同鏡冢有關(guān)。

　　鏡冢已經(jīng)被毀了，神后將離徹底隕落，她禁錮的那最初的幽冥之主也隨之一起煙消云散，鏡冢之中應當再無旁的危險，裴忱本以為鏡花樓遷徙難在舍去基業(yè)，現(xiàn)在看來卻恐怕并不如此。

　　征天不知什么時候也出現(xiàn)了，他探頭看著那信紙，裴忱怕凌云覺察出端倪沒細看他神情，但是余光也覺出征天是有些面色凝重。

　　“難道我當初看漏了什么？”征天在那里自言自語，嘴里翻來覆去最多的就是這么一句話。

　　裴忱任由他在那里嘀嘀咕咕，直到聽見一聲：“小子，你得去看一眼。”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簡直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因為這要求似乎太過分了些，自己從山下回來便是養(yǎng)傷閉關(guān)，如今出關(guān)第一件事竟還是下山，不知旁人會怎么想。

　　凌云卻道：“我知道你是想下山，這會去同我回了掌門師兄過個明路便是。”

　　裴忱心下忐忑，道：“掌門師伯會答應此事么？”

　　凌云難得笑了一下，只那笑怎么看怎么有些發(fā)冷，倒不是沖著眼前的裴忱去的。裴忱看著，更像是在嘲諷凌率。

　　他道：“掌門師兄只怕還盼著你不在山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