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芭蕉,斑竹點點,冷風瑟瑟。
在房內讀書卻渾然不覺,屋內幾人都做著自己的事情。
陳洛三人都按下心來讀書,獨賈寶玉一人在書案上百無聊奈。或出門凈手,或托腮養神。
有陳洛借著賈政的名頭,他也實在是不敢造次,一上午的時間也才堪堪給他混了過去。
時至午膳時分,賈寶玉急忙邀請著秦鐘回到自己院落共餐,可秦鐘卻不知所措,只低著頭一言不發。
賈寶玉一瞧便知道是陳洛在此,寬宥道:“你且放心,現在是下學時間,他不敢拿你怎么樣的!”
秦鐘偷偷的抬起頭瞥了一眼陳洛,還是對著賈寶玉搖搖頭。
陳洛也不管他二人竊竊私語,在小賈蘭面前為他講解四書經義。
他也摸透了秦鐘的性子,若是有人管著,秦鐘就是這樣怯弱嬌羞;若是沒有,或許就會和賈寶玉一般模樣。
賈寶玉瞧見秦鐘強扭不下,只好慰問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我帶些好吃的來給你吃。”
秦鐘默默的點頭,內心歡喜不已。
等到賈寶玉離開,秦鐘拿著《禮記》朝著陳洛這邊而來,深深對著陳洛一禮道:“先生!”
陳洛點點頭,示意他等一會,然后淡淡道:“他是世家公子,你與他不同,好好想想吧。”
秦鐘聽完后,努聲了幾句,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小賈蘭眸子中轉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講習一些不通之處,三人才作罷。一時間幾個嬤嬤帶著食盒過來開始擺上飯菜珍肴。
......
如此這般,陳洛一連過了將近一月左右,神京的天氣也愈發的寒了。
陳洛每隔三日來往賈府一次,期間也帶著香菱來過幾次會見過林黛玉。但是他自己除了那一日偶然見過金釵們,再無機會遇見過。
除了有時晚間來尋賈蘭時能遇見李紈,其他時間再無接觸。
即使是遇到了,閑聊數句,一切都是依禮而行。
去往賈府習學后每次歸程時,香菱都和他說說在碧紗廚的趣聞,還有她新認識的幾個閨中伙伴。
她與金釵們也愈發的親密起來,尤其是林黛玉和史湘云最甚。
在碧紗廚時大多都是和金釵們談些詩詞歌賦,也只有幾個大丫鬟和她互相聊聊。
其中又因為林黛玉和寶玉所住極為相近,認識的人中尤其以晴雯尤甚。
每次都吐槽這個牙尖嘴利,卻大字不識一個的俏丫鬟,有時被說的還不了嘴,還樂樂呵呵的。
但是瞧的出來香菱談論晴雯時,面上帶著的笑容,這妮子估計還真是喜歡上了晴雯,每每都說她是個面黑心軟的姑娘。
陳洛也搞不懂這倆脾氣天差地別的人,是怎么熟絡起來的。
反正她開心就好,世間鐘靈敏秀的女子大抵在這兩府內都有,雖每個人都有缺點,但是同樣也是世間最完美的女子。
日后那里甚至會是女兒家的樂園,雖然只有短短幾載。
但即使是這般,古往今來也未嘗有過見聞,她喜歡也就罷了。
陳洛聽著她平日里的訴說,也是點點頭應和著。
平日里若在家中,也就自己看書,順便再督促秦鐘習學。不過府期間,現在李紈也時不時的派素云將小賈蘭一并送了過來,也只有賈寶玉一人繼續做著春秋美夢。
小賈蘭如今也是愈發的活潑了,而且行事也是模仿陳洛而不自知。
一月時間,小賈蘭和秦鐘關系倒是好上許多。二人常常在一起讀書之余,反而是年齡較小的賈蘭教導著秦鐘待人接物,甚是滑稽。
有次被香菱被發現了,還惹得秦鐘面紅耳赤,可是小賈蘭卻自得其樂,嘿嘿直樂。
估計是這小家伙發現自己竟然也能教人了,玩心大起。
現在除了在陳洛身邊讀書,他最大的愛好就是趁著空隙無人時,學著陳洛的樣子,裝成老氣橫秋的模樣說教秦鐘。
兩人也是一唱一和,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陳洛知道后也沒有多管,至少都是往好的地方發展。
秦鐘和賈寶玉的關系也沒有先前那般緊密,反倒是惹得賈寶玉心中不快,心中時不時的生著悶氣,陳洛也懶得管他,反正有賈政在,他也不敢胡亂謅說。
這日,榮國府內。
賈政正在書房中和清客相公們聊著經義、說著閑話兒。
寶玉在賈政門外站了許久,邊上小廝推搡半天,最后長呼出一口氣,忍著頭皮進來請安,回說上學去。
這一言一出,賈政心中暗暗點頭,但是邊上眾多清客相公都在,賈政陡然冷笑道:“你要再提‘上學’兩個字,連我也都羞死了。
連蘭兒都主動找子川去習學,你整日里都干了些什么?依我的話,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經。看仔細站臟了我這里的地,靠腌攢了我這的門!”
眾清客心中皆是心知肚明,那里不知道這里面的道道,都起身奉承笑道:“老世翁何必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二三年就可顯身成名的,斷不似往年仍作小兒女之態了。”
然后又有清客相公起身捧著書,伸出右手擺向門外,笑著對寶玉說道:“天也不早了,世兄竟快請了罷。”
說著便有兩個年老的攜了寶玉出去。
背著門口,忽的轉過身來,賈政因問道:“跟寶玉的是誰?”
只聽見外面答應了一聲,早進來三四個大漢,忙磕頭請安。
賈政看時,方知道是寶玉奶姆的兒子名喚李貴的,因向他道:“你們成日家的一起同寶玉去子川那習學,如今可學的怎么樣了?”
嚇的李貴忙再雙膝跪下,摘了帽子碰頭,連連答應“是”,又回道說:“哥兒已經念到第三本《詩經》,什么‘攸攸鹿鳴,荷葉浮萍’,小的不敢撒謊。”
此言一出說的滿坐哄然大笑起來,賈政也掌不住笑了。
然后忙收斂起來,繼續板著臉因說道:“我聽蘭兒都開始讀起《四書》了,定是寶玉淘氣不學,子川礙于情面不說。你回去告訴寶玉,《四書》一齊講明背熟是最要緊的,否則仔細他的皮!
還有你們,平日里凈念了些流言混話在肚子里,與你們都學了些精致的淘氣。
往后再有,等我閑一閑,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長進的東西算帳!”
李貴嚇得忙答應“是”,見賈政許久無話,方提溜著頭起來退了出去。
此時寶玉獨站在院外,屏聲靜候,聞聽李貴所說“攸攸鹿鳴,荷葉浮萍”,在門外捂著嘴笑得直哆嗦。
等他們出來同走,李貴等一面撣衣裳灰塵,一面說道:“哥兒可聽見了?先要揭我們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子賺些個體面,我們這些奴才白陪著挨打受罵的。從此也可憐見些才好!”
賈寶玉幫李貴打著灰塵,央求笑道:“好哥哥,你別委屈,我明兒休習我請你。”
李貴嘆道道:“小祖宗,誰敢望你‘請’,只求聽一兩句話就有了。”
一時人眾散了,直奔墨竹院而來。
......
興慶街。
陳洛和香菱剛出房門,秦鐘就恭敬地喊了一聲:“先生!”
然后又對著香菱一禮。
陳洛就瞧見秦鐘雖還有些怯弱,但是能挺直脊背對他行禮,言語中也少了嬌羞,陳洛默默的點頭道:“收拾一下,待會就過去了!”
秦鐘半垂著頭,直直的稱“是”。
一時間用過早膳,陳洛剛想著帶著兩人去榮國府,就聽見門外穿了動靜。
福伯起身過去一瞧,方才發現竟然是賈蓉過來了。
“先生!侄兒今日未下拜帖過府,叨擾了!”
賈蓉依舊是棕黃色的長紋襖,對著陳洛一禮。秦鐘瞧見了賈蓉,自是喊了一聲:“姐夫。”
陳洛點點頭,笑著說道:“蓉哥兒今日可有什么事情?”
先看了一眼秦鐘,然后笑著對著陳洛道:“今日找先生為兩件事情!”
聽著陳洛沒有回音,賈蓉從袖口中取出一個赤紅的紙扎封,客氣的笑著:“其一是為了五日后祖父慶壽辰一事,我家老爺說讓我特地為先生下帖,希望先生務必到訪。”
陳洛點點頭,笑著說道:“此事我已經知曉,倒是讓你們費心了,回去幫我給珍大哥帶聲好。”
然后吩咐香菱接過賈蓉手中赤紅黑字的請柬帖子。
賈蓉接著笑道:“不敢不敢,第二件事就是鯨卿的。同樣是因為祖父慶壽之事,賤內秦氏今日去城外祖父那里,為祖父抄寫《陰騭文》積陰騭,同時也是為了我那個老泰山。
老人家思及鯨卿,想讓鯨卿在膝下多住些時日,所以今日也是來接鯨卿的,不知先生這邊是否方便。”
其他的他倒是沒太注意,這第二件事卻有些像是秦可卿弄出來的幺蛾子。
陳洛笑著回道:“長者父子之情,又豈可違逆。鯨卿,待會你就隨蓉哥兒一道回去吧!”
“是!”
秦鐘點點頭,一月左右雖然認識了小賈蘭這個伙伴,初還不知所覺,今日說及自家父親,頗有些鄉切之感。
賈蓉點點頭,朝著陳洛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打擾先生了,后面還要送鯨卿回家。”
“也好,可要帶些衣物回去?”
陳洛朝著秦鐘問道,秦鐘聞言搖搖頭道:“家中還有衣物,只帶幾本書回去便好。”
賈蓉還補充說道:“不妨事,賤內也為鯨卿做了幾件衣裳,到時也是一并要帶回去的。”
陳洛一蹙眉,笑著道:“既如此,那也麻煩蓉哥兒幫我給那府里帶個信吧,今日也就不過去了。”
“呃......好!”
賈蓉錯愕一陣,默默的點點頭應承下來。
說完,香菱就帶著秦鐘到自己的廂房內收拾書本。
賈蓉則是在門外等候,許久之后,兩人在一眾小廝的簇擁下上了轎子離開了。
今日不去榮國府,倒是讓陳洛閑了下來。
香菱跟著兩位嬤嬤收拾桌子,陳洛摩挲著手中紅帖,帶著福伯進了房內。
剛坐下,就聽見福伯問道:“少爺,五日后你要去那壽誕嗎?需要準備些什么賀禮?”
陳洛思量片刻,他也不清楚賈珍是何意,難道還真是一頓酒給他喝出感情了,這個打死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又是個不涉及朝政的人,若是榮國府他或許都不會考慮,即使是禮到人也必然不會去。
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但是寧國府倒是去去也不妨,隨即道:“福伯你先預備好壽禮,去不去再說。”
福伯頷首問道:“賀禮可有什么講究?”
陳洛輕笑道:“送些道藏典籍,然后你再看著添些即可,沒必要多花費!”
這么一說,福伯自然是懂了。
瞧著福伯離開去準備禮品,陳洛則是在思量秦可卿所說的玄真觀一事,自己該怎么過去為好。
今日賈蓉過來若只是下帖也就罷了,偏偏還接走秦鐘,讓他得知她在玄真觀。
是真的巧啊,現在就看他敢不敢去了。
抬起頭看著墻上掛著的《海棠春睡圖》,雙眸一瞇心中頓時有了決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自己孤身一人前往,想來也無事,而且剛好可以通過秦可卿知道賈珍的用意。
心中想著,倒是有些惋惜賈蓉如此被玩弄卻不自知,心中倒是涌現出不一樣的感覺。
陳洛正想著呢,就瞧見香菱在熏爐中添置了些炭火,側顏鬢角散漫,然后忽的轉過頭來嗔怒道:“爺也不覺得冷嗎?仔細得了風寒!”
香菱這么一說,陳洛還沒發覺呢。笑著對香菱搖搖頭說道:“這不是還有你嗎?”
“對了,幫我換套衣裳,我要出門一趟!”
吩咐著香菱,香菱扭著頭不解,但也沒有細問,只問道:“也需要我一起去嗎?”
陳洛搖搖頭,雙眸微動這氣氛感覺有些古怪啊,解釋道:“我帶福伯過去就行了,你還是在家好好讀你的詩吧,我還等著你的高作呢!”
說的香菱還不好意思的跺了跺腳,嬌嗔一聲。
但是手中為陳洛換衣裳的動作卻沒有遲緩。
換完衣裳,陳洛就讓香菱自己去讀詩了,自己出了房門去找福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