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黃昏時候。

　　微黯的天色透著欲墜的陰沉，壓碎了點點彌散在空氣中的暖意。頹拔的枯木稀疏散在兩岸，后面立著棱條分明的灰色山石，從兩側攏在河岸。這條墨色的河，從他背后到身前，一直伸向遠方。

　　有一點似是來自水天盡處的光，撫過一層層的波浪，悄無聲息地晃過他的眼皮。他在這不見天日之地醒來。

　　他支著身體慢慢坐起來，在這只漂浮的破舊小船上。只這一會的工夫，那光點已然消失不見了，留下一片慘然的寂靜。他頓了頓，望向四周。適應昏暗光線的同時，他感到無盡疲乏和虛弱纏繞他的身體。摸了摸記憶最后被劍刺穿的腹部，那里完好無損，連絲血跡都未曾沾染上。他頹然地靠在船邊，看向河面。

　　饒是見過無數血腥殺戮場面的人，也猝不及防被整條河涌動的血色驚得閉了眼。待他平了心神，又睜開被刺痛的眼睛，重新垂望水面。水波間浮出一個模糊的輪廓，有些扭曲，卻是熟悉的自己。他定定地看著。

　　在這樣濃烈鮮艷的血色里，一身紅衣也顯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他一向煩躁惶恐的心境被四周的安靜感染，然而又抑不住心中空蕩不安。波浪浮動的一瞬，顯出了一些舊人的音容。

　　年幼的弟弟、哭泣的母親，師父負手而立的背影。

　　還有每一個被他利用、為他害死無數性命的傀儡。這些或新鮮或陳舊記憶里的人，仿佛就浮在水面，又好像深深地沉在水底。他伸手去夠，指尖沒進河面，沒能觸到心心念念的舊人，卻打散了浮動的虛影。

　　徒沾一手血污。

　　我才是你們真正的救贖。他吞咽下胸膛涌起的那點苦澀，固執地想。

　　在那些吵嚷叫喊的雜亂聲音中，他恍然間聽見師父嘆氣的聲音，格外清晰。他慌忙地起身去尋，卻沒能穩住重傷未愈的身體，一頭栽進這血河里。

　　他被許多人生生拖拽下去，再沒有機會呼吸一口解脫的空氣。窒息的恐懼代替虛弱和無力肆意侵占他身軀，他掙扎起來，抗拒著想擺脫這些強硬的禁錮。良久，那些手臂縮了回去，將他摔進一片虛無的空地。

　　霎時一切歸空，仿佛從未出現過，又只剩下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