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總的火箭發射成功了。這意義非常重大。我沒有去看。

　　不是所有想去的人都能去的。發射現場的參觀儀式用的是邀請制，名單在發射前幾天定了，這份名單里面當然也有內在原因：被玉總邀請到的科幻界嘉賓，除去幾個跟他一起干的下屬和合作者之外，剩下的新人在發射成功之后都獲得了獎賞。你們肯定是覺得我主張“資本會戕害整個科幻事業”，但其實這是不對的，我并沒有這么說。“科幻事業”和“科幻文學創作”是差了十萬八千里的兩個概念，所謂事業是指生意，生意需要資源本錢，有玉總提供資源，這個事業，這項產業當然會越來越好，因為從業者們的收入會越來越高，而這本來就跟科幻創作根本是兩碼事。發射參觀儀式邀請的新人是阿希莫夫，海因雷因，克拉科，謝科利，品沁，還有蘿林。他們幾個人等于是在燦爛輝煌的大推力火箭的煙花背景下好好地搞了一次線下聚會。我跟他們比較熟，所以沒幾天就知道了玉總要他們干什么。

　　玉總集團下屬有兩個航空航天部門，復雜的名字我記不住，用大俗話講，一家公司是負責造火箭的，另一家公司實際上是個航天研究院。看那幾天他們公司發出的公眾號，你能讀到馬爾丁和安尼給玉總寫的幾篇軟章，介紹說他是“將中國科幻事業與中國未來航天事業完美融合的里程碑式人物”，大概是這么個意思。玉總把上面說的這幾位科幻作家全部招進自己的企業里，給予科學技術創意顧問，講師，分析員，宣傳總監，總之等等等等一些頭銜，據說克拉科和阿希莫夫很可能身兼幾個頭銜，也就是能幾份工資一起拿。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滿意，像海因雷因和克拉科這樣資歷比較豐富的作家，很敏銳地覺察出玉總的言外之意，跟我們聊天的時候時不時就說這令他們很不爽：萬人科幻大學是專門培養科幻圈未來作家和學者的，也就是培養新生力量，反過來說，像自己這種被搬進企業里當顧問和策劃的人，在玉總看來等于就是已經過了時的科幻作者，已經準備要退休了。但他們還是都同意去加入玉總團隊了，你想想也能猜到，畢竟那工資待遇怎么可能不高？

　　都是老朋友了，我為他們衷心感到高興。已經可以了，等于說一個月的工資至少抵得上一兩本長篇的版稅收入，還不妨礙他們繼續寫書。如果你們認為這樣真的可以搞活搞好整個中國科幻產業發展的話，那你們確實是對的，只要是你們真的能分得清什么是產業，什么是創作。

　　科幻小說本身永遠也亡不了，只要世界上有哪怕一個人還在寫，哪怕寫得再爛再不能看，世界上也還就存在科幻文學。也不要用“文學存在的前提是要有讀者在接受和閱讀、沒有人看的小說那不叫文學只能叫文本”這種說法來壓我，這說法顯然是錯的。因為只要你的科幻小說寫了，那么世界上就永遠有一個肯定存在的讀者，那就是寫小說的你自己。寫的過程就是你在閱讀你自己的過程。只要有你在，這世界上就還存在這種文學。

　　發射火箭的那幾天我天天蹲在家里面不出門，用微信每天盯方葶問她小說寫得怎么樣了，她回答我說寫作進度還可以，還說自從跟我熟悉以來，自己寫的東西確實越來越像樣了，唯獨有一個問題，自己想講的話越來越多，寫出來的字越來越多受不住；但是她也愿意接受我的建議，不管寫得怎么樣，只管把自己要說的說出口就行。

　　說是盯著她，但我其實也就是側面鼓勵鼓勵她，不會提出任何修改意見。我這個人到了如今已經混成了這副樣子，不想再去給任何人的作品提任何批評意見。世界上任何文字的存在都有意義，我沒有權力去評價任何東西。這種閑著沒事干的評價不能給我帶來任何收獲，我不是專業干這個的也沒這個水平，我又不是評論家和出版編輯。

　　再說，專業評論家和編輯也還是一樣，逃不過玉總。到十二月十八號的時候，新動向又出現了。整個科幻圈子都在奇怪，為什么最近他做事動作越來越頻繁，好像在急急忙忙想要趕在什么時間之前要把所有事情全部做到底一樣。玉總讓安尼和迪柯采訪他，在采訪稿里說，科幻出版這一塊，他準備用自己的力量促使國內企業大規模聯手，一起來把蛋糕做大，一起來做新蛋糕。他宣布：業內資深評論家活動家索爾恩已經成為萬人科幻大學的教授，在學校里主管一個單獨的科幻文學研究院；這還不算什么，畢竟索爾恩是在野的評論家，但接下來他竟然又表示，更加資深的專業科幻研究者崗恩也加入了科幻大學，擔任名譽副校長，主管整個萬人學校里的教學和科研。圈內人都知道，崗恩是在公立大學里面有公職和編制的，雖然說職位名稱不可能有什么“副校長”那么響但畢竟正兒八經是體制內教授。而且琢磨一下他這次的采訪，你會發現，他敢公開這么表述就表示實際上這件事已經辦成了，崗恩已經被他挖走，已經成了他的人。

　　除去出版社和雜志社的編輯，圈子里三個最資深、公認水平最強的研究評論家已經被玉總挖走兩個。剩下還有一個是巴可思特，向來在各種場合明里暗里跟玉總較勁，其志非小，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評論圈里不斷有人開玩笑說唯一能頂住玉總吞并的就是他了。但是到了二十號，玉總的公眾號再一次發文，正式宣布他們要和巴可思特及其手里的《時光機》雜志深度合作，具體來說是注資參股。我從評論圈里聽到的是，玉總的占股超過了百分之五十一，已經控股。消息宣布的那天凌晨，巴可思特轉發自己《時光機》雜志的官方公眾號文章，文章全文引用玉總那篇稿子。這是官宣，等于是承認了。

　　《時光機》是私營的，《空間》是國家部門下屬刊物，剩下還有一家私營科幻雜志是《宇宙》。

　　快到圣誕節的那幾天，我突然變得每天都很想見到方葶。二十三號我約她在夫子廟一起吃香鍋，吃完之后天冷，我們摟著逛貢院西街，進人民游樂場，我帶她看那幾家從我上小學時候起就一直營業到現在的玩具店。我們進去跟老板聊天，他們有男有女，在我小時候全都是表情緊張整天怕人小偷小摸的叔叔阿姨，現在已經都是坐在柜臺后面喝熱茶看頭條和抖音的老人了。白鷺洲賓館門口一條街上全是給網紅拍照準備的紅燈，天冷了，我們進“TURNSTILE”咖啡館喝紅茶和熱可可，看玻璃霧氣外面那些網紅的影子。刷手機的時候我看到新聞，明年，也就是2023年夏天，玉總的探測器抵達火星的時候，他將在萬人大餐廳和科幻大學那邊舉行大型慶功儀式。這條新聞的關鍵在于，那儀式是玉總他們跟《宇宙》雜志社合辦的。《宇宙》的人喜歡辦征文，宣布說從元旦那天起一直到明年六月為止，將以玉總的探測器為題進行大規模有獎征文，獎賞暫時保密，但“絕對會讓全世界所有人驚奇不已”。

　　果不其然吧？我拿手機給方葶看，跟她說。她說好啊，手頭給玉總的稿子就快寫好了，元旦之后差不多正好可以給《宇宙》那邊寫。

　　逛到桃葉渡，幾個穿漢服的姑娘光腳踩水給旁邊幾個男生拍照，直喊水好涼，我和方葶在河對面坐走廊上看他們。我跟她接吻，問她有沒有空出來玩，圣誕節正好就在周末，她說她有點事，后來我知道，她家人那幾天硬逼她去跟人相親。她問我，如果跟男人結婚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頭腦里面想的卻是余荔。

　　就算我真的變成一個女的，我也只會變成方葶而不可能是余荔，我都不知道今天這時候余荔在哪在干什么。她在哪，她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