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家中都籠罩著些許悲涼氣息,張通妻兒無數次跪倒在楚云軒書房外苦苦哀求,深陷父女齟齬的他,只得稱傷神致病,幾番推辭不見。
楚家阿婆倒是格外安靜,只終日在佛堂內禮佛,對念誠這番哭鬧竟視而不見。
這倒是奇了。
自從張通被判了斬監候,我似是被衰鬼附體,家中事本就夠煩憂的,誰料書院中更是掀起軒然大波。
那日黎夫子正在授課,忽聽外面傳來渾厚有力的鐘聲。
這書院正院的左側置著一口百年老鐘,一旦發生緊急之事方可撞鐘以此召集書院全員,今日鐘聲三回,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亂子。
黎夫子不得已停下撥弄琴弦,向眾生員一揮手,示意大家外出列隊。
大堂中堂之上清香高燃,供果鮮花一應俱全。
師公與洪夫子正裝束冠,滿臉凝重,攜一眾教員早已嚴陣以待,我等學員匆忙列隊,整個大堂烏壓壓瞬間站滿了人,人雖多可卻安靜異常,眾人垂手侍立,等待著未知的宿命。
片刻,只見兩列執紅矛跨利刃的兵士進來,左右依次分列站位,瞬間將整個大堂一分為二,留下大堂中片許空地,還未來得及看清,卻見兩列身著褐衣、手執拂塵宮人魚貫而入,分向兩邊依次站立。
“這么快就到了?”
隊列末位的金晏樓小聲嘟囔著,忙將身子又往高大挺拔的裴一池身后挪了挪,正好擋住他嬌小的身軀。
柳之塵低聲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使者卻死在我國境內,就算兩國邦交再交好,只怕天家也不好交代。”
“晏樓,你躲什么?”譚耀祖瞄了一眼開始打趣金晏樓,卻被裴一池一個眼神壓制住嘴。
“小點聲!”我話剛出口,只聽一聲高呼:“圣旨到!”
話畢,一個戴金絲瓚玉高冠、著紫水紋鎏錦祥云衣、三十來歲的太監手執圣旨,氣定神閑踱著官步進來。
書院上下悉皆跪下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天佑我朝,遴選奇才,秋科已近,著原國子監太傅洪寅即日赴京,協辦秋科事宜,欽此!”
師公接旨后張羅為太監奉茶,豈料那太監忙說道:“洪太傅,您且慢,剛剛宣讀的是明旨,還有一道御旨只怕要勞您屏退左右,咱家才敢宣讀不是。”
師公聽罷,忙引著太監向后廳去過不提,眾人也紛紛以此退去。
“你說那道暗旨會是什么?”譚耀祖是個憋不住的,率先問出了大家心中所疑。
“這可說不好,總之是你我不得而知的事。”柳之塵不屑回顧,徑直向前走去。
“裴兄,你是個消息靈通的,你覺得會是什么?”譚耀祖不甘心拉住后來的裴一池問道。
一旁的金晏樓立馬擋在裴一池跟前,梗著脖子嚷道:“喂,你這家伙有沒有點涵養,都說了是暗旨,要師公自己才能聽宣,你問裴大哥做什么?天家圣意,豈是我等可以揣測,你這分明就是陷裴大哥于不義耶!呆貨,走開啦!哼”
譚耀祖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嗆,天生黑皮的他,此時更憋的黑里泛紅,一時間臉色竟如紫紅的豬肝般難看。
“哎呦你個伶牙俐齒的,就你抖機靈。哼,我好男不跟......”話剛出口,譚耀祖突覺失言,忙止住話語,只氣得原地打轉轉,絲毫不顧我等幾人已走出老遠。
功課依然,但我仍思忖著張通之事,又想起念誠與楚伯父的事,更是心里堵的厲害,于是在課后去了花園散心。
突然身后傳來雅琴聲動,我忙循聲走了過去。只見黎夫子端坐在廊橋之上的涼亭中悠然撫琴。
一曲作罷,黎夫子沖我笑道:“善生,此曲如何?”
我喜不自知,忙撫掌道:“妙哉!神哉!學生何其有幸,今日聽聞此等佳曲,多謝黎夫子賜教。”
黎夫子哂笑道:“混了幾日衙門,你這廝越發市儈起來。果真妙哉?果真神哉?”
我忙搓搓手恭維道:“哪里逃得過夫子去?只是學生粗鄙,宮調樂事確實不通,不過仁者見仁,我聽夫子這琴音自然是極好的,這琴聲幽律靈動,悅耳動情,令人忘卻凡塵,或游于天地,或覽于山川,或浮于湍流,或神馳莽原,微風拂面,佳音沁人,真可謂‘神幽幽飄兮九天,魂蕩蕩裊兮遙山’”。
黎夫子聽罷大笑,半晌說道:“你小子,俗!俗不可耐!”笑罷繼續追問道:“你那案子進展如何?”
提及此案正中我得心事,我不顧他調侃,瞬間如霜打的茄子蔫兒了下來。
他見我此狀心下了然,勸道:“你呀,年輕氣盛,不過勇氣可嘉。俗話說,當事者迷,旁觀者清,你試著站在事外看,也許會有不一樣的收獲。假如獄中的張通是冤枉的且要問斬,那這結果是否正中真兇下懷?他此番目的到底是什么?假如你是真兇,你現在會怎么做?”
我聽他這番話,入墜云霧,不知所言。正疑惑間,黎夫子說道:“一般來說,殺人兇手一定會再次返回案發現場。如果此番沒有達成目的,那他一定會再次出手。你覺得他到底沖誰而來?”
“王爺!”我恍然道:“我認為兇手是沖著王爺而來,可他的目的我始終揣測不出,如今張通已被定案,您的意思是,如果這不是兇手想要的結果,那一定會對王爺再次下手?”
黎夫子不語,只輕撫著琴音道:“‘驥走崖邊須勒韁,人至官位要縛心’,可自古以來官場之道從來都是爾虞我詐,要了官職還想要權勢,有了權勢更想要這江山,官上有官,權上有權,豈無歹人生出覬覦皇位之心?故說‘縛心’,更有幾人能做到呢?別說宵小張通,如若扳倒政途上的絆腳石,就算是傾覆整個南山城,在他們眼里又算得了什么?你還不明白嗎?”
聽聞此言,我震驚之余,更是對黎夫子欽佩之至,沒想到他身在書院,寄情音律,可卻深諳世事,通透練達。
“這件事的結果在于官場,不在事件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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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朕
來晚了,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