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好久,還是覺得要提一下一個人。
這個人曾經是王先生最牽掛的好朋友。
當我以助理的身份出現在王先生身邊時,有很多人,或出于關心,或只是八卦,向我打聽過肖先生。
王先生和肖先生熟識的那段時間,我還在于承身邊,和王先生沒有任何交集。等我認識王先生的時候,肖先生其實已經很少出現了。
我第一次見肖先生是在王先生25歲生日那天。當時我們在洛陽老家,他本來站在餐桌邊上,他媽媽一邊搟面一邊跟他說話,他忽然接了一個電話,就去門口換鞋了。
我追過去問他:“去哪兒?”
“下去見個朋友,很快回來。”他穿上鞋子,關了門出去。
他家在6樓,從陽臺往下看,視力好的話可以看清楚樓下經過的人。
鬼使神差的,我走到陽臺上,探著身子往下看。
然后我就看到了傳說中的肖先生。他看上去比我想象得高,瘦瘦的,戴著黑色口罩和黑框眼睛,看起來像個剛畢業的大學生。他把一個袋子遞給王先生,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王先生從電梯出來的時候還戴著口罩,可是眉梢間都是藏不住的高興。他見我等電梯在門口,有些驚訝,“你要下去嗎?”
“不,我在等你。”
“都說了很快回來,還出來等干嘛?”
我看了一眼他手里提的袋子。
“肖先生給你的生日禮物?”
他看上去更驚訝了,“你怎么知道?”
“我在陽臺上看到了。”
“哦,也沒什么,他就是過來給我送個禮物。我讓他上來吃頓飯再走,他說有工作要趕飛機,我就沒留他了。”他邊說邊拉著我回家,還不忘數落我,“出門不戴口罩,防護意識真差。”
眼看就要到家門口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他……知道我嗎?”
“知道啊。本來我留他吃飯就是想讓你們互相認識,但是他趕時間……說起來,這也是他第一次來我家,雖然只是到樓下,沒上來。”他打開門讓我先進去,“下次有機會再介紹你們認識吧。”
王先生太坦蕩了,倒顯得我疑神疑鬼。因為當事人沒有很在意,這段小插曲很快便過去了。
那一年年底,我們一起去了LS。我們租住的酒店窗外就是布達拉宮,住了兩天適應了高原氣候,晚上我倆待在房間沒出去,坐在床邊地毯上,看著窗外,喝酒聊天。我酒量不好,只是喝一點點,他倒是沒有忌諱,紅酒一口接一口喝下去,臉也不見紅。
也許是因為藏地讓人的雜念都沒了,他第一次主動提起肖先生。王先生說,那個時候肖先生比他更像個孩子,話多,愛撒嬌,最重要的是真實。
“那個時候我們什么都不是,劇組的人都慣著我們,很自由,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打打鬧鬧的,整天都在一起,也沒人覺得有什么不對。我是第一次遇到拍戲時和私底下都這么默契的人,而且他確實對我很好,所以當時會有點依賴他。”
“是真的……動過心思嗎?”
他看著我笑,搖搖頭,放下了酒杯,說:“我不知道。也許只是因為入戲。他入戲比我深,后來為了出戲還特意去日本旅游散心。我們都沒想到,他后來的遭遇會跟他演的那個角色那么像。”
“你們有認真聊過這個話題嗎?”
“沒有認真聊過,但殺青的時候就告別過一次了。我們的想法差不多,都決定要把感情留給角色本身。營業期的時候配合公司做宣傳,一直到最后一場告別演唱會,第二次跟劇里的角色告別,也徹底跟那段自在相處的時光告別。”
“難過嗎?”
“難過了一段時間。但是我們都知道,劇播完了,很多事都不一樣了。有個詞叫做……時過境遷。”
“后來他的事業遭受了意外且嚴重的打擊,后面連續幾年都沒什么起色。那段時間我挺擔心他的,但是我行程也很滿,沒有時間當面去開解他。再后來,也許是因為聚少離多,反而讓我們看到越來越真實的對方,最初因拍戲而來的那點旖旎,慢慢化作了純粹的友情。”
“然后你就在哈爾濱遇見了我。”
“對。”
“難怪那時候我總覺得你也有心事。”
“是啊,那時候總有點擔心他。不過后來就好了。吃一塹長一智,他有了新團隊,磨合好以后就確定了轉型方向,他本人也變得成熟許多。”
“那為什么很少聽你提起他呢?”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有好幾年了吧,到現在我和他的CP粉還挺多的,我自己主動提挺尷尬的,你又沒問,看起來也不是很在意的樣子,我就索性不說了。”
“原來如此。”
“嗯。其實也沒什么。本來也沒什么,反正不是外界傳的那樣。”
“那他現在有女朋友嗎?”
“他進娛樂圈以前談過幾個吧。現在……好像沒有。他也挺拼的,沒日沒夜地健身、磨練演技,我估計他也沒時間談。”
我歪頭看著他笑,“你那么忙不也抽空交了個女朋友嗎?”
他就抬手摸過來,揉亂我的頭發,“我這不叫抽空,是真心的好不好?”
“哎,說真的,有空叫他一起吃頓飯吧,我還挺想跟他聊聊的。”
“還有什么想問的?問我還不夠,還要問他?”
“不是,就是覺得……他這些年也挺不容易的。哪怕是從我這樣一個外人的角度來看,他熬過來了,真的挺棒的。”
“好,回去我就問問看,跟他約時間。”
“嗯。”
“哎你剛才說想到那個早逝的詩人,是誰啊?”
“他寫的情歌比較出名,女孩子比較喜歡,你不知道很正常。”
“不管作者是誰,這首詩聽起來不錯。”
“對。”
靜了半晌,他說:“我覺得你們見了面會聊得來。他也喜歡這些浪漫的東西。”
又是一年夏天,我們去了三亞,肖先生也在。
藍天白云,陽光沙灘,穿著花襯衫、沙灘褲和人字拖出現在我們面前的肖先生,著實讓人驚訝不起來。
王先生倒是習以為常,似乎私底下肖先生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倆用說唱歌手的方式打了招呼,然后王先生給我倆互相做了介紹,三個人一人一副墨鏡一個椰子一根吸管,排排坐坐在椰樹底下看海景。
王先生好動,坐不住,早看上了摩托艇,我一點頭他就屁顛屁顛跑過去找教練了。剩我和肖先生坐在樹底下乘涼。
肖先生先開的口,“我聽他提過好多次你。”
“是嗎?都說了什么?”
“也沒什么,就是日常瑣事,比如你倆之間的一些小默契,都愛吃螺螄粉,都會滑滑板。”
我就笑,“他在熟人面前沒什么秘密。”
他也笑,“對。”
“現在你不拍戲的話會做什么?”
“也沒什么,老樣子,健健身,拍拍照,偶爾會去面包店做些甜品。”
“聽起來不錯。我最近在學烘焙,有時間我們可以切磋一下。”
“好啊。我在BJ有一家甜品店,不過是以朋友的名義開的,到時候可以約。”
“好。”
肖先生笑起來有兔牙,笑起來就像臉上有陽光。他說:“真替他高興,找到一個這么好的女孩。”
我說:“世上好女孩這么多,你也抓緊呀。”
“不,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幸運的。”
同樣是稱贊人的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可信度就很高,我忽然明白為什么王先生會看重他了。于是我說:“你也會有這份幸運的。”
他說:“希望如此。”
我們舉辦婚禮的時候,給肖先生也發了邀請函。只是那天他的飛機晚點了,到的時候是晚上,婚禮已經結束了。
我倆在家單獨請他和他的女朋友吃了頓飯。
是的,肖先生不是一個人來的。陪他來的女孩子比他矮一個頭,長發披肩,氣質溫婉,據說還有一手好廚藝。
“恭喜你們!祝你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肖先生舉杯一飲而盡,臉紅紅的,笑得很開心。
王先生的杯子也喝空了,“謝啦老肖,下次就到你了!”
我和那女孩相視而笑,很默契地沒有打擾他們之間的對話。
“你什么時候交的女朋友啊?捂得這么嚴實,連我都瞞著。”
“不久,剛談一個月。這不是想著要給你個驚喜嗎?”
“這驚喜份量很足!”
“那是!”
“晚上不走了吧?就住我家,空房間有的是。”
“你說了不算。阿貍,你介意嗎?”
我搖頭,“不會啊。我們住三樓,二樓客房已經收拾好了,隨便住。”
肖先生和我一樣酒量不好,這么多年還是沒練出來,我看出來他有點醉了,王先生也看出來了。
“別喝了老肖,你吃點菜,聽我說就行。”
“好,你說。”
“這些年辛苦你了!也謝謝過去你對我的照顧!看到你好好的,也有人照顧你,我就放心了。”
“老王,這話該我對你說吧?謝謝……謝謝你在我最難的時候不僅沒有落井下石,還雪中送炭拉了我一把!我都記著呢!你和阿貍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說到最后,兩個人簡直要抱頭痛哭。
我和那女孩一人拉一個,先把肖先生給扶回房間躺著,再下樓來,王先生自個兒跑沙發躺著去了。
我啞然失笑,揮揮手對那女孩說:“你去照顧你家肖先生吧,我在這陪著我家王先生就行。”
她點點頭,上樓去了。
一桌狼藉,我輕手輕腳收拾干凈了。
再回沙發那邊看,王先生已經醒了,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干嘛呢?”我蹲下去,摸摸他的臉,還是燙的。“要不要喝點蜂蜜水?”
他搖頭,“我先躺一會兒。”
“酒醒了嗎?”
“頭有點暈。”
“那還是喝點蜂蜜水吧。”我起身要走。
他伸手拉住我,“先不忙,在這兒陪陪我。”
“好。”我在沙發邊上坐下來。
他看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眼也不眨。
“在看什么呢?”
“看你啊。”
“我有什么好看的?”
“我老婆哪里都好看。”
我被逗笑了,“你這是還醉著嗎?”
“嗯,酒不醉人人自醉。”
那就是微醺,還行。我稍微松了口氣,“今天我們結婚哎,我還以為你要在沙發睡一晚。”
他像孩子一樣拼命搖著頭,“不會的。等下回房一起睡。”
“高興嗎?”
“高興!真高興!”
“真的嗎?”
“真的!”
“真乖。”我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吻,“起來吧,我帶你回房間睡。”
“都臭了,要洗澡。洗完澡再睡。”
“好。”
最后我還是給他弄了一杯蜂蜜水,王先生乖乖喝完,然后跟著我上樓。
那天晚上有月亮,圓圓的,皎潔如水,溫暖著每一個回家的人。
王小杰和王小貍兩周歲的時候,肖先生也喜當爹,得了個女兒,小名叫瑤瑤。
我們去喝滿月酒的時候,肖先生抱著瑤瑤跟我們打招呼,倒是肖夫人悠閑地坐在沙發上,打趣道:“這丫頭生下來就黏她爹,別人抱都不行,一抱準哭!”
小小的女娃在肖先生懷里安安靜靜的,我就沒有伸手抱她,隔空扮鬼臉逗著她玩。
王先生倒是不信邪,伸手要抱。肖先生也是心大,直接把瑤瑤放進王先生懷里。
肖夫人原先還擔心孩子要哭,誰知道瑤瑤在王先生懷里好好的,還莫名其妙地咯咯笑。“真是奇了!看來瑤瑤喜歡王叔叔呀!”
“真乖!”王先生也高興,抱著她輕輕搖啊搖,還溫聲哄著,跟對自己小孩一樣耐心又溫柔。
“真好啊。”我在肖夫人身邊坐下來,由衷感嘆道。
肖夫人溫柔地笑著,“是啊,真好。”
肖先生結婚比王先生晚,加上肖夫人體質比我還弱,這些年一直沒有動靜,直到后來心放寬了配合中醫調養,這才有了瑤瑤。
肖先生也跟著坐下來,說:“身體健康,得償所愿,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王先生隨聲附和:“對,很對!”
王先生坐在我身邊,瑤瑤就一直看著我。
我逗她:“瑤瑤,阿姨抱好不好?”
王先生就把孩子放進我懷里,把我嚇一跳。
瑤瑤還是安安靜靜看著我,沒有要哭的意思。我這才松了一口氣。
肖先生說:“瑤瑤也喜歡白阿姨呢。”
肖先生家養了幾缸荷花,養得極好。肖先生送我們出來的時候,正好起風,滿院荷香,沁人心脾。
我說:“真好聞,這荷花花了你不少心思吧?”
“也沒有,就是不工作的時候清理一下,忙起來都是她在照料。”
“是你的主意還是她的主意?”
“她喜歡荷花,我也喜歡,中醫也說荷香對身體無礙,我就去花卉市場挑了幾缸好的運回來養了。”
“真是有心了!”我轉頭問王先生:“回去我們也養一缸荷花吧?”
王先生不置可否,“你已經在院子里種了芍藥梅花玫瑰百合繡球還有金銀花,哦還有兩棵白玉蘭,再放一缸荷花,有地兒嗎?”
“有啊,院子東南角還空著呢!”
“那養唄,你喜歡就好。”
“你得陪我去花卉市場挑一缸好的。”
“行,都依你。”
“嘿嘿,王先生真好!”
“王夫人高興就好!”
肖先生在一邊默默地笑。
我回過神來,有點不好意思,“一時忘形,見笑了。”
他擺擺手,說:“不會啊。”
王小杰和王小貍八歲的時候,瑤瑤剛上小學,跟兄妹倆一個學校。
放學我去接他倆的時候,有時候也能看到瑤瑤。
瑤瑤長得很像肖先生,一笑就露出兔牙來,可愛極了。王小杰和王小貍也很喜歡這個妹妹,下課了會去瑤瑤班上看她,怕她不適應學校生活。去過幾次之后,王小貍回來就說瑤瑤樣子和性格都很討喜,班上同學都愛跟她玩,她適應得很好。
今天王先生沒拍戲,回家早,跟我一塊兒來接孩子。校門一開,我們遠遠就看見王小杰左手牽王小貍右手牽瑤瑤,慢慢朝我們走過來。
車門一開,車里的人下來了,這才知道我們的車后面停的就是肖先生的車。
我說:“真巧啊,你也來接孩子。”
“對啊,今天下戲早,就順路來接孩子。”肖先生近視,這幾年都不戴隱形眼鏡了,出門就戴一副細黑框的眼鏡,溫文爾雅的,像上世紀的教書先生。
王先生重點完全跑偏,“你這造型不錯,回頭我也弄副平框眼鏡戴戴看。”
“你又不是沒試過眼鏡造型。”
“但是每次我一戴眼鏡凹造型,粉絲就說我是斯文敗類啊。”
“那沒辦法,誰叫你氣質獨特。”
還是熟悉的見面必定會斗嘴,我已經習以為常了,讓孩子們先上車,再把瑤瑤抱進肖先生車里。
后面響了幾下喇叭,看來是有人等得不耐煩了,我提醒他們,“好了,先開車走,回家再聊。”
王先生和肖先生就各自坐進駕駛位,開車走人。
到了十字路口,兩輛車并排等綠燈,我們要向左轉,肖先生要向右轉。我搖下車窗對肖先生說:“有空帶上老婆孩子來家里吃飯!”
肖先生應得很干脆:“好。”
綠燈亮了,我們的車往左走,肖先生的車往右走,各自匯入車流,直到彼此都看不見。
但我知道,分岔路的盡頭,有同一處值得停留的地方,那個地方,是家。

蘇長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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