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闌珊,景凰換上新燭,挑亮了些,她瞥了玉小霜一眼,罷了,只當她剛剛什么都沒說。
景凰那芊芊玉手摩挲著另一只木盒子上的花紋,撫摸到銅鎖處,“叮嚀”一聲脆響,打開里面似是一只彩繪木鳥。
景凰的聲音帶著崇敬道:“我們那個世間的春秋末期,你我都知道有位巧匠魯班,相傳他曾仿照鳥的造型,用竹木制出會飛的‘木鵲’,‘削竹木以為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說的就是這個。
而景家世代注重手藝創作,其中有一位前輩也創造出類似‘木鵲’之物,就是這個鵲形木偶,名曰彩鵲,現在專用于景家內部一些商業機密的通訊交流,你拿去收好。”
玉小霜一雙眼兒閃著探究的光芒一瞬不瞬,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來,這看看那搗搗,問:“沒想到景家不僅僅在衣飾方面頗有成就,在其他手工藝方面也深有研究啊。”
景凰悵然:“因開國女帝的偏愛,提起景家,世人皆知成衣配飾,殊不知景其實是靠手藝發家的。”
見玉小霜一副等著聽故事的好奇神情,便道:“聽老爺子說,景家最初也是普通的小生意人,奈何賺錢速度趕不上人口增長,生活不說捉襟見肘,也并不寬裕。那時的景家家長便立下一條家規,但凡景家子孫,無論男女,必須學一樣手藝。
男子年滿十五就得自行出去謀生,二十歲時回本家由長輩考核,本事越大在本家的地位越高,若有參加科舉的,可暫時不用出去謀生,但手藝不可荒廢。
而女子,年滿十五后,會得到一筆資金,可當嫁妝,也可自己租賃鋪子做手藝生意。大多有些主意的女子都會自己賺錢,畢竟在景家,本事和地位是成正比的,有了地位,便可自擇婚配,在夫家也有地位。
好在景家子孫都勤勞聰慧,景家慢慢變成手藝大家,雕塑鏤刻,畫藝彩繪,珠寶采制,織錦制衣等等,只擇一種手藝,獵其精髓,必有大器,鼎盛之時,各個行業景家都可分一杯羹。
可盛極必衰,再到后來,隨著男子外出,女子的外嫁,戰火的侵噬,不少手藝都失傳或落在外姓手里,景家還保留至今的并不多。
制衣一脈受女帝提攜在京城扎穩了腳跟,寧安的漆繪泥塑,通州的骨雕瓷刻,汾州的琥珀景泰藍,云州的刺繡織錦,楚州的花絲步搖,益州的皮影燈彩等,都在當地大放異彩,以后你遇到了,可得好好見識一下。”
說起這些事,景凰專注而敬畏,她真正喜歡并融入了景鸞閣少東家這個角色,方方面面都了解的透徹,想要扮演好這個角色。
玉小霜點點頭,景凰將彩鵲的功用細細說給她聽,又聊了好一會,才道了別。
夕陽紅得有些發沉,玉小霜在橘光籠罩的大街上慢行,心神不寧,思量著還有哪家需要打招呼……
安家,安少坤娘親因病早逝,老侯爺與亡妻感情甚篤,每年都會在祭日時回鄉吊唁,今年是整年,安少坤與姐姐鈺雪和安戎一家三口同老侯爺一起回了鄉。
其他的,似乎也沒有了,左右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迷蒙了那雙桃花眼,玉小霜嘆了口氣,緩緩回府。
天黑的早了些,薄暮裹著桂花芬芳偷偷降臨,南宮府的下人們忙著掌燈,擺桌,上菜,少爺們說笑著紛紛趕到飯廳。
南宮將軍提倡一家人一起用膳,熱鬧些,平日里公事繁忙,在飯桌上能溝通交流,增進感情。所以但凡在家的,到了飯點,都會聚過來。
眾人吃了幾口菜飯,玉小霜才提出了修習的事,怯然又堅定地解釋了原因,原本熱火朝天的氛圍凝住了。
眾人面面相覷,小輩們倒是無所謂,他們自己也是經常外出,小妹想提升自己,這是好事,但對于長輩來說,未必樂意,他們悄悄對小妹擠眉弄眼,等父母先開口。
原先,南宮鈺霜不斷地提升打磨自己,大多是皇帝的需要,任務的必要,在別人的要求下,她一步步走到現在,做父親的難免有些擔心,她只能當一個沒有喜怒哀樂的傀儡。
可經歷了一些事,她似乎長大了一些,明白自己需要什么,懂得如何來保護自己和更好的執行任務,知道去收放自己的情緒,這些變化讓南宮將軍溫和地笑了笑:“這是好事,爹爹支持你,只是出門在外,自己多加小心,年前記得回來啊。”
沒想到南宮將軍和皇上說了一樣的話,玉小霜甜甜一笑:“嗯,您和皇帝舅舅都讓我年前回來呢。”
南宮將軍開了口,都是支持的話語,南宮小將們便都七嘴八舌地囑咐著玉小霜。
聽玉小霜的話語,是決定后通知他們而并非商議,南宮夫人有些悵然若失,卻又因為她的自主而欣慰,父母的心理,或許永遠都是這般矛盾的吧。
當初,皇帝提出讓南宮鈺霜跟他做事,南宮夫人曾不顧一切極力反對,最終還是因多年的姐弟情誼以及皇帝的秘事,把鈺霜交給了他。
這些年,皇帝不曾讓她失望也沒讓她擔憂,可自己那天真爛漫的小女兒終究變成了冷漠的爪牙。她不怨皇帝,也不怨南宮將軍,只怨她自己,沒有保護好她的孩子,每每看到鈺霜那雙冰冷無神的雙目,便心痛難當。
鈺霜最近的轉變,仿佛小時候的她又回來了,南宮夫人看在眼里如何不欣喜?可是此刻,她又要外出,讓人牽掛擔憂,南宮夫人有些害怕,會不會去了之后,再回來又變成了那個樣子?
南宮夫人心情復雜地看著玉小霜,卻聽玉小霜道:“爹爹,娘親,我明日就啟程,二哥三哥說送我去。”
這么快?看著玉小霜期盼又毅然的臉龐,自知這是板上釘釘,無法阻止了,南宮夫人心中幽幽一嘆,勉強笑出來道:“鈺霜明日就走,今晚陪娘親睡吧。”
南宮夫人幽怨的眼神,玉小霜無法置之不理,她本想晚上單獨同夫人聊聊,既然夫人開口了,正好順水推舟道:“嗯!鈺霜也正有此意呢!好久沒有跟娘親一起睡了。”
看到玉小霜嬌憨的模樣,南宮夫人心中柔軟,小女兒還是會黏她的呢。無論子女多大年紀,在父母眼中,永遠都是那個需要保護疼愛的少不更事的孩兒。
卻聽南宮將軍無奈又哀怨地問道:“夫人,那為夫怎么辦?”
南宮夫人表情不變,頭也不抬道:“夫君今日公務繁忙,為妻不敢打擾,晚間委屈您在書房過夜了。”
南宮將軍一口氣還未嘆完,眼角余光就瞟到那一排捂著嘴偷笑的臭小子,頓時沉了臉道:“你們幾個!吃完飯到練武場集中!”
操練什么的,南宮小將們最愛了,但是為了讓他們的爹爹心里平衡,便做出怨聲載道、哀鴻片野的凄慘場景,果然南宮將軍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一個勁兒地催他們吃完,一溜串兒地拎了出去。
南宮夫人與玉小霜不慌不忙的用萬膳,夫人先行處理府中瑣事,玉小霜安排外出事宜。
霽月休養,由玲瓏和琥珀隨行照顧起居,樊星留守。有丫頭們整理行裝,玉小霜就收拾了些隨身物件,便早早地去了南宮夫人房里。
南宮夫人問了玉小霜的行李,不放心地囑咐了半晌,又添了好些物什,玉小霜全程配合,娘親說什么都應著,讓增減什么就增減什么,乖巧到不行,讓南宮夫人很是滿意,原本的離愁擔憂散去了不少。
散了發,母女二人依偎著,南宮夫人輕輕拍著玉小霜的背緩緩道:“小的時候啊,你總是要進行這樣那樣許許多多的磨煉,我真是擔足了心,就怕你熬不過去。好不容易大了些,去執行任務,我又怕你有危難,雖說你次次都安然無恙,可……再到后來才發現,我的小鈺霜啊,變得少言寡語,與我們越來越疏遠……”
玉小霜見南宮夫人眉頭緊鎖,擔心女兒的安危,害怕女兒會冷血無情,她忍不住嘆了口氣,緊緊抱住微微顫抖的母親,用溫和而柔軟的聲音道:“娘,都是女兒不好,讓您擔憂了,皇帝舅舅會護著我,不會讓我去做太多危險的事情的。而且我去族中修習,讓自己更加厲害,您也不用過于擔心我的安危了。鈺霜先前不懂事,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家人,可以后不會了,我會一直陪伴照顧你們的。”
“傻丫頭,你哪能陪我們一輩子,以后還要嫁人呢。”玉小霜這般說,解了南宮夫人的心結,她想想也釋然了。
女兒這般懂事,懂得保護自己,陪伴家人,自己還操心個什么勁兒呢,不由得打趣道:“到時候我們阻著你出閣,只怕你還怨我們呢!”
玉小霜知南宮夫人心里的疙瘩解開了,撒嬌道:“我才不要出閣呢,我要一直陪著爹爹娘親!”
南宮夫人心里高興,面上帶著嗔意:“不許胡說!”
玉小霜摟緊了南宮夫人,二人臉上都掛著淺淺的笑,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