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我看著薇兒被拉走，看著薇兒被送回，看著薇兒越來越瘦，越來越冷，薄的就像一陣風可以刮走的美人圖，看著她眼光失去了光彩，我覺得薇兒似乎隨時就要離我而去，我好害怕，倘若連薇兒也離開，我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我身為一個男人，經受這種屈辱，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李煜，你還是個男人嗎？

　　你活著連自己最愛的人都保護不了，你還活著干什么？

　　李煜，你為什么還不去死？

　　李煜，你為什么不殺了趙光義？

　　李煜，你看看我的傷痕，李煜，你去死，還有趙光義，你們都去死。

　　聽著薇兒的咒罵，我真想一死了之，但又生性猶豫、懦弱，一直不敢為了國家殉葬。

　　一天又一天，我只能喝酒麻醉自己，只能在詩詞之中感慨，最后我寫下了這首絕命詞《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趙光義很快就看到了這首詞，我，一個亡國之君，懷念故國，在他看來這是要造反啊，趙光義怎么能容忍?

　　七夕生辰這天，我讓舞姬演唱了這首《虞美人》，我喝著酒、唱著這首詞，聲聞于外，我等著秦王趙延美登門，看到他手里的那杯酒，我就知道，這一刻終于還是來了。從被俘的那天我就知道，這偌大的宋朝皇族不可能容得下我，他們不下手的原因不過是還沒有一個合適的借口罷了。

　　之前從徐鉉來的那天，我知道這一天不遠了。一個被廢之帝，一個亡國的叛臣，有什么要交流的，不過是趙光義派來打探我罷了。但徐鉉畢竟是舊臣，回首故國，我們相談甚歡，觸景生情，談起往事，我不由對著徐鉉感嘆：“當初我錯殺潘佑、李平，悔之不已！”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徐鉉將我的話告知了趙光義。

　　趙光義聽聞我如此一說，知曉我對于亡國內心不服，心有不甘，他認為他大宋對于我李煜網開一面，仁至義盡，沒有誅殺我，我李煜卻別有二心，妄想造反，趙光義一怒之下，早已有了殺我之心的他更加容我不得。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遮遮掩掩，這《虞美人》唱就唱了。

　　國破家亡，被俘在這大宋，一個處于刀俎之上的亡國之君，這囚居生活的種種悲哀、凌辱、絕望，真是讓我生不如死。

　　剛好趙光義送來的這杯牽機酒也算成全了我的心愿。

　　《虞美人》唱罷，趙光義也率人來了。

　　看著趙光義的冷笑，趙延美緊閉的唇角，所有人均沉默于側，大殿中薇兒的哭喊那么清晰、絕望。

　　薇兒跪下向趙光義、趙延美求情，我扶起薇兒，我的皇后薇兒，我的嘉敏，讓你受苦了，我不要你這樣。

　　我端過酒來抬手飲下了這杯牽機毒酒。

　　恍惚中我好像聽見了薇兒的哭聲，這個愛了我一生甚至失去自我的女子，我終是負了她了，我努力想揚起一個笑容，想要抬起手來拂去她臉上的淚，只是毒藥使我漸漸失去意識，手仿佛有千斤重。

　　我終于死了，死在了自己的42歲生辰當天。

　　從當皇帝開始，我就在考慮自己到底會怎樣去死。我自認為生來不凡，目生雙瞳，帝王之像，我愛詩，愛酒，愛美人，自記事起就縱情聲色，恣意風流，我骨子里有文人的天賦與風采，有風花雪月的浪漫。

　　這一生，詩酒和美人甚至是江山我都得到了，奈何卻躲不過命運的捉弄。

　　我以一個詩人的身份步入了政治舞臺，在奢靡的盛宴上，盡情享受絲竹的喧囂，在嬪妃的懷中癱倒，在燈火朦朧中迷醉，沉醉在獨屬于自己的歌舞升平中，看不到身后隨時會把我湮滅的滔天巨浪。

　　我天真的以一個詩人的視角去俯視天下蒼生還有我的王朝，在宋朝入侵之時，我向上天祈福，希望那虛無的神可以拯救我，拯救我的王朝。

　　然而上天卻再一次戲弄了我，我的王朝覆滅，我也被困于一棟幽暗的小樓。

　　深深的庭院，幽暗的閣樓，這似曾相識的雕梁畫棟成為了禁錮我一生的囚籠。

　　那宋朝慶祝勝利的絲竹之音，聽起來更像是我的悼曲。

　　亡國之君的悲哀，我連自己深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命運就像一個陰暗的小孩，以玩弄別人為樂。

　　我常常想若是我生在一個普通的官宦之家，這一切是否又會不一樣？我或許會成為一個滿腹才華的詩人，而不是現在的亡國之君。

　　為何蒼天會將我生在這樣一個帝王之家，四十年家國，三千里河山，就這樣毀于我之手，從此南唐就只存在我的夢中，不復存在，不可觸摸，成為歷史上一段短暫的歷史。

　　我恨自己醒的太晚，四十多年的人生更像是一場大醉之后的夢，我醒來卻發現更像是一場游戲，而我不過是這場人生游戲中的一個實驗品，沒有人在乎一個失敗者的內心獨白，就連窗外的雨都裝作聽不見。

　　其實，我不過是想聽一段琴音，然后悄悄吟詠自己的詞章，奈何回頭卻只有嬪妃的艷舞，抬眼間只有金瓦朱墻，我只好無奈的意醉情迷在了花紅酒綠中。

　　陪我一起送葬的卻是整個南唐！

　　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飄搖的江山、再也回不去的故國、破碎的現實，都隨著流水慢慢飄走。

　　只有我還站在原地，看著滿地的殘花，寫著哀婉的詩句，如果可以，我多希望這真的只是一場浮夢。

　　如果可以，希望我醒來，還是一個歌舞升平的天上人間！

　　罷了，罷了，我要睡去了！

　　--《飄搖江山》中篇小說完結，謝謝大家的支持與鼓勵。

　　南唐后主李煜生于七夕，死于七夕！

　　絕命詞《虞美人》流傳千古，令無數人淚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