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世界不知年歲。
秦路僅僅從眼前看到的父母,這棟比現在更新一點的老宅,暫時還無法分辨出這是什么時間點。
直到秦路看到了年幼時候的自己。
他是拖拽著夕陽的余暉,砰的一下把手按在門板上,虎頭虎腦闖進來的。
秦路過去一直覺得自己畢竟是跟祖父相依為命過來的,應該是屬于那種挺聽話……可能算不上,但是至少不能歸類于熊的那種。
但進來的這貨徹徹底底毀了秦路的自我美化,渾身上下都黏滿泥漬,他還渾然不覺地提起那只泥爪子,想要扒拉上餐桌去偷菜吃。
要不是緊接著手就被邊上看報的父親給拍了回來,估計這就能撈到一條炒河蝦塞進嘴里。
“小路,瞧你那手臟的,放學又跑到哪瘋了,還不趕緊去洗手。”
“和隆強他們去打彈珠去了。”
“快洗手去,馬上要吃飯了。”
“哦。”
小鬼在椅子邊上像條蟲子一樣反復扭動了幾下,甩下肩上的書包,屁顛屁顛地跑向廚房的水池洗手去了。
從這看,應該還是自己小學二三年級的時候。
那時候父母還沒失蹤,他跟村里的那群小鬼也還沒有交惡,所以是玩在一起的。
很快,熊孩子版的秦路跑去洗完了手,又回到了桌前,在得償所愿地偷抓了一只河蝦后,他就坐到了電視機的前面,看起了動畫片。
未過多久,母親把剩下的菜端上桌,然后一家人就和和睦睦地圍著那張厚重的八仙桌坐下吃飯。
對于其他人來說,這或許太過于普通的場景,甚至感覺會有些枯燥。
但對于闊別親人太久了的秦路來說,這會能看到眼前的父親,母親宛若真實一般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還有死去多年的爺爺,也依舊健健康康的樣子。哪怕知道這是一個夢,秦路也感到萬分慶幸。
但是在他看來,這個偏溫馨的故事,待到年幼版的自己睡著了之后,故事的畫風急劇地產生了變化。
秦路記得很清楚。
父母在沒失蹤之前,秦路也不是總跟著父母住在鎮上的。
很多時候父母因為工作原因沒法照看自己,秦路就只能被寄放在鄉下的爺爺家里,由他負責照看。
原本以為這次也是一樣的,秦路卻感覺到老宅里的氣氛不知為何開始變得有些壓抑。
“睡著了?”
“睡著了。”
這么問答的父母輕手輕腳地從秦路住的那個房間里退了出來,回到這個廳堂的位置。
祖父站在燈光難以掩映到的角落里默默地抽著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側著光的緣故,燈光勾勒出他刀削斧鑿的半張側臉,失去了過往展現于人前的開朗與從容,臉上的褶子擰在了一塊,讓他看起來憑空滄老了幾分。
屋子里的氣氛很是沉默,過了小半晌,爺爺才開口。
“你們是準備要走了么?”他問。
“是啊,爸。再不舍得也沒辦法,得走了。”父親苦笑著作答。
站在父親身側的母親,目光望著身后關上的門扉愣愣出神。
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人,秦路覺得自己長得比其他人帥那么一點點,很大都歸功于遺傳到了母親的顏值,父親的身高。
但是母親此刻的臉上,說不出的焦慮和惆悵,當年瓦數不高的電燈,照的她眼眸子深處的一絲陰郁:“我一想到小路會問爸爸媽媽去哪了,是不是不要我了,我的心里就特別的難受……”
這么說著,母親沒忍住,抽噎了一下。
父親看到這樣的母親,有些沒可奈何,但他也清楚越是這種時刻,作為一家之主以及丈夫的他才越要撐起場面。
他伸手去拽了一下母親的手腕,免得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心理防線,又退縮了回去。
然后用一種勸慰的語氣說道:“要是繼續留在這里,萬一影響到小路,那才是什么都完了。”
說到這,爺爺沉默了,母親也沉默了。
前者默默地將臉轉向了更加陰暗的方向,然后用顫顫巍巍地夾著煙頭,隔了老半天也沒放進嘴里:“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看到這里的秦路不由地感覺到奇怪,這個劇情怎么還真像自己的父母欠了一屁股的債,然后為了躲債遠赴他鄉的橋段吶?
這樣的事其實也不是很稀奇,至少秦路就聽到過不止一回。
尤其是娛樂稀缺的鄉下,小孩子還好,整天東跑西跑也不怕日曬雨淋,但對于成年人來說,晚上除了待在家里關燈造娃,其他鮮有拿得出手的娛樂項目。尤其是秦路那時候還沒開放二胎,連這個樂趣都被剝奪了,剩下的就只能賭博。
這東西害人不淺。
秦路聽說過附近村子有人因賭博吃老鼠藥自殺的,也親眼看見過討債人上門堵人,往人家墻上寫紅字潑豬糞的,各種污言穢語罵的那叫一個難聽。
難不成自己的父母也是因為欠了錢人間蒸發的?
但秦路很快否定了這樣的說法。
先不說他們留下了一棟房和存款給自己,更重要的是討債的鬼誰跟你講禍不及妻兒啊,真要欠了那一筆錢,人不得天天賴在你家門口。
應該不是。
他在心里否定了之后,發現在場的三人無意間,已經觸及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只見母親突然痛苦地俯下身,用手捂住自己的腦袋,用壓抑的哭聲哭訴著:
“孩子還這么小,他還只是念小學啊。但是我每天都感覺到我腦袋里的那個聲音,它不斷在我的耳邊說話,在慫恿我做一些可怕的事情。
如果只是我……那還好,我也會盡量去忍耐,但是我最近感覺自己每天都會有一段時間失去記憶,那段時間我做了什么根本想不起,我好害怕自己會做出什么無法挽回的事情出來!”
“沒事的,沒事的,我已經托同學聯系到了現在這個專家,他在精神方面一直都是業界的權威。等治好了這個病,咱們一家就能夠團聚了,而且,咱們不是還能夠給小路寫信嘛,相信他會理解的。”父親趕緊俯下身,去抱住了母親,讓她能夠平復下來。
又過了一會,兩人才重新起身。
這一次,是真的打算走了。
“爸,那小路就拜托你了。”
“啊,交給我吧。”
隨后門被打開,也不知道是不是秦路的錯覺,總感覺到門外那濃密的黑夜下,霧氣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