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寒不知怎的,心中總有種淡淡的不妙感,那種感覺就似乎有一支利箭懸于隱秘處對準了他,不知何時射出;又如一條蟄伏的毒蛇,游走在陰溝角落里,準備伺機給他來一口。
這種感覺也不是第一次,自他拿到《徑橫書》,開發了浩然氣新的用法,便開始隱隱有這種直覺,在黑衣人追殺、灰犬帶到那古怪竹林里都有觸發過,只是那時是爆裂的危機感壓在心頭,又和這種不同了。
他也不知究竟哪里出了問題,又或者朝廷本身便加派了力量。前些日子聽說陰雀司已經到了臨川,只是一直沒有露出蹤跡不知究竟在何處,這讓想要渾水摸魚的江湖人士也如無頭蒼蠅般在溪康周圍亂撞,原本打算讓朝廷帶路坐收漁利的想法落空。
林逸寒不知道陰雀司是什么,只是隱約知道大夏有兩司,一司監察百官,一司監察天下,聽到陰雀司的人都談之色變。
沒有露出蹤跡的陰雀司,和那懸于隱秘處的利箭何其相似?他也沒有多想,只認為陰雀司發現了自己的線索,要逃則速。
然而逃走也不是毫無章法的,蒼蠅亂撞不知什么時候便會撞上蛛網,林逸寒的確沒有俗世行走的經驗,但這不妨礙他謹慎,自己已經是林家僅存……
他收攏念頭,一邊在城中疾走顧不得看那些新奇玩意,只努力把地形地貌和特殊建筑牢記腦中,一邊右手于袖中緊握,浩然氣自胸中涌動……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p> “子曰:智者樂水?!?p> 他的身形一下子模糊了起來,其實速度只隱隱提升了一絲,然而被人看到的身形卻突然模糊看不真切,仿佛人群中好似有這個人,又好似沒有一般。
同時,他踏過的地面上,隱隱有白煙繚繞,這白煙輕邈,他心中卻明朗,走過的地形,如蛇行蜿蜒般在他腦海中勾勒,不多時便成了一副粗略的地圖,那地圖和方才記憶的街景地貌結合,便成了真切不虛的實景地圖記憶。
這般疾跑,同時掩蓋了疾跑的動靜,只用了一個半時辰,他便跑遍了建郢全城,到歇腳下來時,已是氣喘如牛,汗蒸似煙。
饒是如此,他心下卻爽快和安穩了很多,自己這輩子什么時候這么痛快地跑過?
到腦海里地圖記憶成形,他才好生回憶了下,頓時碼頭在哪,市場在哪,乃至集會、布行、衣行、車行、旅舍、驛站、鏢局、商行的位置,一一在他腦海里浮現,即便一時摸不清是干什么的地方,回憶那街景和人們正在做的事情,大致也能猜出來。
別的不說,這建郢城的面積實在不小,都快比得上他家了。
林逸寒一邊喘氣,一邊想道,胸中浩然氣已由沸止息。
多日鍛煉,他對這門自己精修十余年的功法有了嶄新的認識,開拓了使用渠道后,每日的手段增加更是日新月異。
這不全是《徑橫書》的功勞,他隱隱覺得,那日星夜過后,自己的腦子開闊了不少,不但多了許多自己脫口而出認真追尋又不得的東西,看待事物的視角有時候會獨具一格,這拓展了他的想象力,也因之開拓了浩然氣的用途。
步子一慢下來,他便重新出現在周圍人的視野之中,頓時被嫌棄地避開,人群中兀地出現了一個大口子,他這時才有些羞赧的感覺,朝著布行和衣行走去,準備換身行頭,再去沐浴更衣換個打扮。
不作農戶打扮再換個禮儀氣質的話,他相信方才見過自己的那三人即便再碰面,也決計認不出自己了。
然而,方才奔跑時消失的那淡淡不妙感,陰魂不散地繚繞上來。
這是……
林逸寒心中似乎閃過一絲明悟,停住了前往布行的步子,咬牙忍住腿腳酸痛正要再催動浩然氣,突然肩膀被人傍住。
“你是哪里的?過來搶生意,報過堂口沒?”
乍聞人聲,林逸寒疑惑看去,卻是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拿著個破碗對他怒目。
生意?乞討原來在建郢城也是一門生意?自己這行頭,已經被當成乞丐了?
他腦子還沒晃過來,背后又傳來呼喝聲:“那兩個臭要飯的,別站街口擋老子路!”
警兆突生,似有鋒銳臨身感。
林逸寒慌忙轉身,浩然氣順流至掌心,骨戒熠熠生輝,握著扁擔的手也更緊了緊。
他看向來聲處,只見一個袒胸露乳的大漢,站在肉鋪前,拿著菜刀正指著他們鼻子叫罵道。
鋒銳感是來自那人的刀?
他遲疑了,身邊的群眾都疑惑地停下腳步看著他們,他不知道該不該對這個看起來很正常的屠夫出手,換作他是屠夫有乞丐在自己的肉攤面前也會生氣的……
呃啊……
右胸冰涼。
他怔了怔,低頭看去,自己右胸之上,不知何時冒出一截紅纓槍尖,殷殷的血透過衣裳直往外冒,沖刷著草屑,沖刷著泥灰。
“去你媽的!”
傍住他肩膀的乞丐,突然拿起那個破碗就往他頭上一砸,清脆的破裂聲卻帶來讓人鈍暈的感覺。
雖還未清醒,他下意識地把那乞丐推開。
“著!”
“噗嗤…”
隨著一聲呼喊,林逸寒轉頭,那屠戶手里的菜刀帶著飛旋,正劈中他的左肩,深陷其中,清晰可見傷口深處,骨骼露出,上面還遍布著紅色絲絡狀的神經……
“官府辦案,無關人等速避!”
不知哪里來的一聲大喝,方才看起來躲開看熱鬧的群眾中,兀地鉆出排排甲衣兵士,統一握著紅纓槍,握著……與自己胸口無異的那種紅纓槍。
胸中的熱血似乎都隨著那紅纓流出去了,身體冰冷,連思維的速度也冰冷緩慢起來。
痛嗎?還好……比不上九歲那時的孽骨增生,比不上十二歲那年的雙腎石化。
“不要放箭!抓活的!”
又不知哪來一聲響,兵士長槍由刺為架,齊齊向前一步,想要將他架起來。
胸前那紅纓槍也傳來力道,似乎想要拔出去。
“咳咳……”
林逸寒咳嗽兩聲,鮮血從口鼻中溢出,這是右肺被外力穿刺,血液外流不及,朝著喉腔逆流而來的余液。
胸中的浩然氣早已遍布全身,他左手握住胸前的槍尖,與之角力不讓其拔出去,鮮紅再次在手心綻放。
只來得及朝最后聲音來處看一眼,那是一個兵士簇擁的官吏,旁邊跟著低頭哈腰的青衣中年人,中年人臉上滿是諂媚笑容,連連躬身不止。
“……子曰:以德報德,以直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