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多山,多丘陵,藏異無數。
雖然離京不遠,但著實算個荒僻之地,早在林家得到這塊封地和職守的時候,便知道是個燙手山芋,但又能如何呢,這已經是博弈而來最好的結果了。
妖魔橫行境內,盜匪強人奪人掠村,外道邪人占山試法,一直是令朝中大人頭疼的問題,然而自宏歷二十九年始,臨川郡便再也沒有荒亂的后綴,取而代之的,是中南劍主林清玄逐漸閃耀、沉淀、厚重的名聲。
但臨川仍然多山,多丘陵。
而今,卻突現了一片廣闊的平原來。
天朗氣清,地曠人稀,廣袤的丘陵間,一望無際的地面上仿佛被細細碾過,連一粒多余的塵土都不曾凸出,只有遠處幾個早來的農人,鋤頭下泥土縱橫,漸成氣候。
這是何等偉力?
震驚之間,熱淚盈眶,只是曹漢、黃家父子感動的是大好良田只待勞作,老天待他們終于好了一次;林逸寒則是感傷,那夜只見劍氣沖霄,這就是父親母親最后的結局嗎……
“一代劍尊,竟至于斯……”
“嘿……什么狀元,朝廷這幾日消息頻發,一天一個說法,措辭愈來愈重,早把他打成了恃功自矜、通敵賣國、私兵自重的逆賊,能讓宮里那人這般惱憤絲毫不顧香火情,看來這林家主也是個無君無父之人,科考之中奪魁的儒臣之道,不過糊弄朝里狗官罷了,倒似咱們江湖氣重,不愧中南劍主!”
“你懂什么!李天尊說了,這只是一劍之力,而林劍主那夜,不止出了這一劍……”
“李老真如此說?……”
劍氣碾過的地域,除了農夫,更多的是各類江湖人士。
臨川劍隕后,中南地域的江湖人士幾乎都集中到了這個多山的郡域,除大部分去追尋林家遺子外,也有不少來到這里,或感懷舊人,或感悟劍意。
作為林家舊址,現兩千余戶遷徙令的安置地,當然不會沒有軍士看守,大部分的軍士都在警戒這一批人,將警戒圈和農夫耕壟之地分開,一時半會倒也無人搭理四人。
聽到那些斷斷續續傳來的聲音,林逸寒醒過神來,再次遙望一眼自己的家,遠方已有軍士注意到他們,他咬了咬牙,心中遺憾既去,便轉身踏上了另一條道路。
“曹叔、黃叔、武哥,多謝你們的一路照顧,家里老大人急待,小子這便走了,下次回來,再請你們吃肉。”
回首,稍微拜了拜,他沒把家里曾學過的禮儀拿出來,只學著村人之間粗略拱手,便算是招呼。
黃武眼眸閃了閃,剛要招呼他一聲,便見他返身疾去,竟是再不回頭看一眼,想來是家里著緊了,便閉上了欲張的嘴。
“適才遇時這小子見長輩招呼都不會打,這時候反急了,倒是個難得的孝子啊。”
左傍的父親感嘆一聲,朝他擠了眼,黃武知道父親在暗示自己學著人家孝順,沒好氣地轉開眼神。
不知為何,他心中有種感覺,和這位小兄弟,以后恐是無緣再見了。
“你們幾個,干什么的?!”
“回官爺……”
……
在道路的分岔猶疑了會兒,林逸寒選擇了往建郢的那條。
溪康在臨川郡中,父親讓自己逃走的暗道是向南的,南方是通渠縣,向北是藺江縣,從藺江縣出境,不僅要跨越藺江這條天險,還得越過京都才能去潁陰荀家,倒是去山原郡近些。
他想了想,現在去山原郡,能否拿到辟邪劍譜先不談,即便拿到,實力提升快些,能有機會報仇,那劍譜在自己手里也保不住,倒不如先避過風頭。
不管有什么人想做什么,父親已經死了,想來他們的目的差不多也達到了,等他們開始下一步動作,聚焦在林家身上的目光便會少很多,那時候才是去山原郡取劍譜的好時機。
這樣一來,往東走建郢縣,穿鵝鳳、江陽兩郡,路途雖遠了些,勝在安全。
決定了就去做,他先扔掉了徙耕令,這本是去溪康路上拿來對付官方盤查的,而一路上竟未遇到任何盤查,恐怕現在臨川所有的朝廷力量都用去追堵他,著重把守溪康往外的關隘了,從其他地方往溪康而去,關口把守反而比平日里要輕松許多,這也是他反其道而行之回溪康的理由之一。
也曾想過就待在溪康,借徙耕令混一段時間,風頭過去再說,但那些人沿途把守找不到人,總會慢慢搜過來的,那時的風險比現在更大得多。
現在好在密道是向南的,往通渠的方向集中了絕大多數搜查力量,走建郢雖然仍有風險,已是最好的選擇。
定了定神,他收好行囊,捏緊骨戒,大步朝前。
……
“少爺怎還未到?”
長髯隨風飄搖,眸中帶著憂慮,面容枯瘦的老者站在望徽縣邊緣的關口,他的身后是堆積成山的尸體,有官兵的,也有各類服飾的江湖人士。
在他身后,茫茫荒野間,更有數不盡的火把,被人拿在手中,白日黑夜都恒久燃燒在山林間,仿佛繁密的星空。
“探子和這幾天當差的暗子都有回報,未曾發現少爺,倒是陰雀司的人,已經到了臨川。”
遠處一根火把徑自而來,近侍上前,躬身匯報。
“那咱們便散吧,暗地里繼續搜尋,注意隱蔽,別讓人知道我們還未接到少爺。”
老人的眼里有欣慰,更有憂慮,他倒不是怕了陰雀司,老爺已去,遺留下來的這些力量便是和陰雀司拼個干凈,讓那些人嘗到痛楚,倒也沒什么。然而既然少爺未被抓住,還需留待有用之身,沒必要像現在這樣強勢亮在明處,既盲目吸引了火力,又未接到人,反倒明擺告訴了敵人少爺還未被接到,甚至沒有南下。
他欣慰于少爺果然是老爺之后,這才方有行動能力,便能自主,但這樣,自己這幫人也只能干著急了。
遠遠向北向東的林逸寒不知道,自己使用那個密道的瞬間,父親的某些布置便起效了,沒有按照密道的指引往南,固然躲開了一些追捕的勢力,但同時也拒絕了父親安排的后路。或許,這才是他真正走出自己道路的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