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4年。
“那是個孩子……?”
獵人們撞開廢棄的房屋,卻在里面見到了一個熟睡中的孩子。他側臥在小床上,身邊的小桌擺放著沒吃完的黑面包,已經發霉許久。
現在舊洛倫的大門已被封鎖多年,誰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野獸。它消亡于風沙與疫病,過于它也曾擁有繁榮,直到獸化病的徹底爆發。
獵人們在幾天前進入這座掩在沙中的城市,這是教會第一次要求探索這里,無需太過深入,他們只是為了確認里面的情況而已。
不過就這幾天的探索來看,情況不容樂觀。腐朽的怪物到處都是,它們藏在暗處,隨時可能出現捕殺這些闖入的不速之客。
天色不早,獵人們需要一個臨時的駐扎地來休息一夜,最終他們挑中了這間還算開闊的地點,如果發生戰斗,他們10個人很快就能占據上風。再然后,就見到了這個孩子。
“怎么辦?”
臉上蒙著破布的獵人遲疑不決,他試著去問身邊的同僚。
“殺了吧,舊洛倫已經封鎖多年,這孩子你說他正常么?”另一個獵人說,他也不太確定那個孩子到底是什么情況。
獵人們的視力非常好,這得益于那注射的圣血。他們都看到了孩子在熟睡中起伏的胸腔,異種與野獸可不會出現這種反常的休憩。
“隊長,要不殺了?”蒙破布的獵人又扭頭去問為首的獵人。
“先等等?!?p> 隊長對他擺擺手,然后慢慢走向小床。他的右手提著長刀,身體蹲伏下去,左手試著放在孩子的背上。為了以防萬一,獵人們都舉起了隨身的手槍。
他們之所以會選擇這個地方破門而入,因為有人細心的發現了這間屋子的門是被反鎖的,那么里面一定有什么,只是結果令多數人有點吃驚,因為那是一個孩子。
手指觸碰在那小小的身體上,正常的體溫觸感傳入隊長的手里,讓他的緊張退去大半。怪物們是冷血動物,它們身體里流淌的黑血冰冷而危險,而這個孩子顯然不是。
“放下槍。”隊長擺手。
“隊長,你忘了主教下的命令了么?”
蒙著破布的獵人又站了出來,這次他的膽子大了許多,開始在房間里走走停停,觀察著那些蒙著灰塵的內飾。
“我知道,但他還是個孩子?!?p> “孩子也不行,萬一出什么意外?!逼撇极C人嘰嘰歪歪的反對,他駐足于小桌前,目光對上那根吃剩的發霉黑面包,一腳踢在地上,“瞧瞧,這黑面包都發霉了!人難道會吃這些東西么?真可笑?!?p> “行了杰蘭特,回來?!绷硪粋€獵人扯住他的后衣領,把他拽回了門口。
他們需要找些東西來堵住木門,雖然作用不會太大,但聊勝于無。等解決完這個孩子的事,他們今晚就會在這兒休整一下。
獵人團這次來了上百人,每10人一隊,他們這批是第一隊,剩下的隊伍們都在別的城門處探查。
兩個獵人來到門外,難得能在這種時候偷一會兒懶,杰蘭特摸出一支煙,一臉不爽地抽了起來。
“蘭斯,你覺得那小孩是怎么回事?”他扭頭問身邊的獵人。
“我還是建議隊長解決掉他,沒什么特別的理由。你也知道獵人的規矩,錯殺一千,不放過一個。”蘭斯伸手奪過來杰蘭特嘴里叼的卷煙。
“但隊長不愿意,他還在觀察。我怕隊長會失手?!苯芴m特愣了一下,扭頭去看身邊的獵人,“那是我的煙!”
“少操心,朋友。咱們能分在隊長這一隊,你應該好好感謝一下上帝才是。首席獵人格曼從不會失手,明白了嗎?”蘭斯笑著搪塞。
“那也不行,是人都會失手?!苯芴m特不服氣。
“都一樣都一樣,我服從隊長的安排?!?p> 蘭斯不愿意再聽他的抱怨,側過身去靜靜地抽煙,嘴里嘀咕著這家伙怎么像個女人一樣。
青煙裊裊地升起在眼前,他的目光朝遠處看過去,破敗的尖頂建筑半掩在風沙中,他的父親曾在這里生活,如今也許早就化作了枯骨。
在外面站了大概10分鐘的崗,里面有獵人探出頭叫他進去,
“蘭斯,隊長讓你進來?!?p> 蘭斯扔下煙頭,跟著進了房間,留下杰蘭特一人在那站崗,他低聲嘀咕著朝里張望,視線卻被獵人們全擋了回來。
一進入房間,蘭斯就看到那個孩子已經醒了。他暗自松了一口氣,看來是個正常的小家伙。
隊長將手里的肉干遞給孩子,孩子沒有猶豫就接過了肉干開始啃起來。他沒有表現出對外來者的驚訝和恐懼,那無神的眼里大概只剩下對吃的本能。這一點與怪物們非常相似,也許他受了噩夢的侵蝕,但依舊在抵抗著。
“都準備一下,咱們就在這里休息一夜?!标犻L示意獵人們都出去,然后瞥了一眼蘭斯,“你過來?!?p> “這孩子有點奇怪,但我說不上來?!?p> 蘭斯靠近床沿,卻不敢和孩子對視,那目光太過詭異深邃,就像直面什么令人恐懼的東西,把他吸進去一樣。
“是有點奇怪,但也只是孩子不是嗎?”
格曼微笑著拍拍男孩的頭,問他,“幾歲了?”
“不知道。”男孩很快回答,然后接著啃那塊肉干。
“不知道?”蘭斯皺了皺眉,試著說,“我猜他一定12歲了,只是吃的不好才這樣瘦小的。這灰色的眸子真像兩顆黯淡的寶石,真不錯,就是有點嚇人。也許是一個活了幾十歲的怪物上了他的身呢?城里的巫師都這么講。”
“所以她們都死了?!备衤υ捤?,“市民們最痛恨這幫搞迷信的巫師,她們死的不冤枉。”
蘭斯愣了一下,仔細想了想似乎的確是這樣的。但是搞迷信這種東西,從格曼的嘴里說出來實在有點不合適。
“拿著這個。”
格曼遞給他一個吊墜,那是一面徽章。
黑色的十字架上下各有一個倒立的三角,三角內則單獨蝕刻著一只瞪大的眼。這是全視之眼徽章,它幾乎是所有獵人必須帶在身上的東西。
在常人眼中,這也許算作護身符的那類小玩意。但教會的獵人都深知,全視之眼擁有對圣血壓制的能力,它能保護獵人不被噩夢侵蝕。
它的來源十分久遠,在過去,死去的獵人如果有幸被帶回全尸,他會被抽干全身的血液,然后澆筑徽章。每一代獵人都將如此,徽章也隨時間流傳下來。它整體呈現黑紅色,也許就是因為被澆筑的血液太多太雜了。
“隊長,你?”蘭斯握著徽章,不明白格曼這么做的原因。
“蘭斯,知道舊洛倫的別稱么?”格曼沒理他,自顧自問。
“舊洛倫能有什么別稱,我的父親10年前死在了這兒,但他從未向我提起什么別稱?!?p> “圣血地牢,這才是舊洛倫真正的名字。”
格曼看到男孩已經吃光了肉干,于是又掏出一片肉干遞給他,“我們現在僅僅在外圍打轉,它的最深處藏著很多東西,但以我們現在的實力顯然不夠。知道嗎,教會在當初撤離時遺忘了一樣東西,那東西能使獵人完全破除噩夢,不再需要全視之眼來保證我們的安全?!?p> “那是什么?”蘭斯茫然地問。
“古神的心臟,我們體內的血液本源。那是教會最神圣的東西,可是現在卻遺落在地牢深處。”格曼說,“明天我們就可以回城里去,但下一次探索很快就會來臨,還是我來帶隊,只是探索的目的不同,我們需要朝更深處逼近。”
蘭斯沉默片刻,把全視之眼放進風衣的口袋里,格曼相當于把命交給了他。
這種時候煽情是沒什么用的,該死的時候誰也攔不住,怪物們可不會被那真情實感的嘴炮打動。當成為獵人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必須起誓為教會而死。
他們的眼界還太狹窄,而教會的學者們一直為此努力。
“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格曼深吸了一口氣,又從口袋里掏出一小塊奶酪遞給男孩。明天他們就會走,而他不太喜歡在晚上吃東西,存糧分給男孩和獵人們倒沒什么。
“我沒有名字。剛才那個黑黑的東西,還有么?”男孩一邊吃奶酪一邊問。
格曼愣了一下,這個黑黑的東西是什么?
“是肉干吧?”
蘭斯從他的袋子里掏出一片肉干遞給了男孩,他狠狠點了一下頭,然后把肉片和奶酪一起放在嘴里咀嚼。
“你怎么什么都不記得了?”格曼樂了,他把長刀靠在床沿上站起身,開始觀察房間里的陳設。
一張靠近床的小桌,一面積滿灰塵的柜子,再就是一張床,除了這三樣其他什么都沒有。如果硬要說的話,窗臺上枯萎風干的植物也許也算一個。
這個孩子究竟在這里居住了多久呢?從他的體型來看,食物幾乎快要吃光,發霉的黑面包就連城里的土狗都不愿意吃,他卻奉若至寶。
“我記得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把我扔在了這里,然后他們就消失了?!蹦泻⒄f。
“那就是棄嬰了?”蘭斯在一邊若有所思,下意識問,“你在這兒呆了多久了?”
“我不知道,好像很久了。窗戶外面一直都有怪物經過,有時候它們會站在門口朝里面聞,不過它們都不進來?!蹦泻⒌椭^,問什么他答什么。
奇怪,太奇怪了這孩子,但以蘭斯的腦容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他就是一個愛吹牛b的獵人而已,對于一些血液的科技研究,他一竅不通。
“孩子,我問你,你想出去么?”
格曼的聲音變得溫和,他輕輕的揉搓著男孩的頭發,絲毫不介意他身上的骯臟。
“出去有這種黑黑的東西吃么?還有這塊有點咸的面包,吃著很軟?!?p> 男孩不知道這時候該表達什么情緒,只能把自己心里想的話說出來。
“這叫肉干,還有這個叫奶酪?!备衤灰唤o他指出來食物的名字,手里溫暖的觸感令他想起來另一個孩子,“我有一個女兒比你小幾歲,她也許會喜歡你的,你們可以成為朋友?!?p> “她會給我肉干和奶……酪吃么?”男孩問。
“會,當然會?!备衤谒拇螐目诖锾统鲆黄飧?,遞給了男孩。
蘭斯在一旁安靜的抽煙,他知道隊長喜歡這個小子。他猜不出具體原因,但曾經也聽到過一些坊間風聲。
格曼一共有三個孩子,她們都是女孩。雖然他對男女一視同仁,但他并不想讓女孩們成為下一個他。他希望有一個兒子能夠繼承他的身份和他的狼劍術,不至于辱沒首席獵人的名聲。
獵人們在外面鬧哄哄的,蘭斯掐滅了卷煙。
“你可以給我起個名字么?”
男孩在沉默中出聲,他看著格曼的眼睛,不只是期待,又像是小小的懇求。
“當然可以?!备衤谀撬查g拔刀,聲音依舊溫和,“那么就叫‘亞倫’?!?p> 怪異的嘶吼從門外傳來,鋪天蓋地的黑影在黑暗中迸發。
獵人的獵殺,從現在起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