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之的防護靴陷進瀝青狀淤泥里時，監測儀突然開始背誦《詩經》。

　　這破機器是拿報廢的智能馬桶改裝的，防水性能倒是出色，就是總在暴雨天犯病。

　　“關關雎鳩——“機械女聲混著雨點擊打防護罩的脆響，她抬腳猛踹監測儀外殼。

　　腐殖質翻涌的氣味趁機鉆進呼吸閥，像塞了把爛海帶在肺里。酸雨濃度已經突破9000μmol/L，面罩顯示層開始析出雪花狀結晶。

　　“林姐！“實習生小吳的聲音從耳機里炸開，“三號傳感器的量子讀數在跳探戈！“

　　這孩子總愛把數據波動說成舞蹈，上周還說伽馬射線在跳廣場舞。

　　林靜之抹了把面罩內壁的冷凝水。五十米開外的沼澤地里，本該顯示淡藍的全息投影屏，此刻正噴涌著青銅器上的饕餮紋。

　　那些獸面紋的獠牙隨著數據流蠕動，把輻射值圖表啃得支離破碎。

　　“把備用電源接進...“她話音未落，左腳突然陷入泥潭。

　　酸蝕三年的膠靴終于開裂，劇痛順著腳踝竄上太陽穴。

　　恍惚間看見淤泥里沉著半塊石碑，上面的甲骨文正泛著磷火般的幽光。

　　廢棄氣象站（六小時前）

　　小吳蹲在鐵皮柜頂上，手里的激光除霉槍正滋滋作響。

　　墻角的核霧監測儀長滿了肉瘤狀真菌，每隔十分鐘就噴射孢子粉。“這玩意兒該送去生物部，“他吹開飄到眼前的紫色孢子，“絕對能拿年度惡心大獎。“

　　林靜之沒搭話。她正在核對昨晚的異常數據——電離層在凌晨三點到四點之間，出現了與商周青銅器紋飾高度吻合的電磁波紋。

　　當她把光譜圖導入文物數據庫時，主機突然吐出一串甲骨文彈窗。

　　“過來看這個。“她敲了敲銹跡斑斑的操作臺，“把昨天挖掘到的商代卜骨全息圖調出來對比。“

　　小吳蹦下來時踢翻了雨水采集桶。暗紅色液體在地面蔓延，逐漸形成近似黃河故道的水系圖。

　　“哇哦，“他盯著自動生成的地貌模型，“這要是被考古所看見...“

　　話音被刺耳的警報聲切斷。屋頂的輻射云監測儀突然轉向正東，鏡頭組瘋狂變焦，在防彈玻璃上擦出火星。

　　全息屏上的甲骨文開始重組，最終定格在“癸卯日，帝臨“五個字。

　　酸雨沼澤（當下）

　　林靜之拔出腿時帶起一串氣泡。淤泥里的石碑完全顯露出來，那根本不是商周文物——青銅碑面上嵌著集成電路板，甲骨文筆畫間纏繞著納米導線。

　　她伸手觸碰的瞬間，防護手套的指尖突然碳化，露出下面機械義肢的金屬骨骼。

　　“別碰！“小吳的驚呼混著電磁雜訊傳來，“你周圍的時間場在扭曲！“全息屏上的饕餮紋已經擴散成旋渦狀，把實時監控畫面撕成梵高的星空。

　　林靜之摸出地質錘。十年前裝這條機械臂時，研究所所長說過能扛住小型核爆。

　　當地質錘砸向石碑時，沼澤突然蒸騰起青銅色的霧氣，酸雨在離地三十公分處懸停，凝結成無數柄微型斧頭。

　　“林姐快撤！“小吳的尖叫帶著哭腔，“三號區出現類黑洞重力異常！

　　“但他沒看見林靜之面前的奇景——每滴雨斧都在放映不同的時空碎片：穿獸皮的先民跪拜青銅巨門，太空艦隊在星云間化作煙花，還有她自己正在腐爛的尸體。

　　地底十七層（同步發生）

　　陳鐸把臉貼在培養艙玻璃上。淡綠色營養液里浮沉的胎兒正睜開第三只眼，瞳孔是完美的太極圖。

　　他記錄下“第147次基因回溯實驗“時，手環突然收到妻子發來的離婚協議——附帶張孕檢報告，胎兒頸后有甲骨文胎記。

　　“陳主任！“助理撞開氣密門，“生態部傳來緊急數據包，說是...“他的防護服左袖在滲血，袖口沾著青銅色粘液。

　　陳鐸劃開全息屏時，胎兒突然撞擊艙壁。那些甲骨文數據在空氣中燃燒，形成盤古斧的立體投影。

　　當投影劈開虛擬沙盤上的中原地圖時，他看見林靜之的定位信號正在量子化。

　　“準備磁暴車。“他扯下胸牌扔進消毒池，“還有，把上周挖出來的周鼎銘文掃描件發我。“

　　“可是安全條例...“助理話音未落，培養艙突然炸裂。

　　太極瞳孔的胎兒懸浮在半空，臍帶纏住助理脖子，在皮膚上烙出甲骨文的“祭“字。

　　沼澤死斗（十分鐘后）

　　林靜之的機械臂卡在石碑里。那些納米導線正順著接口逆向入侵，把痛覺傳感器調到最大值。

　　她看見二十年前的自己正在婚禮上微笑，丈夫的機械義眼突然變成青銅鼎。

　　“警告！共生型納米蟲感染。“面罩屏幕開始流血色代碼，“建議立即斷肢。

　　“但她知道不能松手——石碑核心嵌著塊玉璋，和父親臨終前握著的考古樣本一模一樣。

　　小吳的磁暴車撞進沼澤時，輪胎濺起的酸雨在空中凝結成甲骨文。

　　車載音響自動播放起《東方紅》，副歌部分混著詭異的青銅編鐘聲。

　　“抓緊！“他甩出電磁索纏住林靜之的腰，方向盤上的太極圖開始逆向旋轉。

　　石碑突然發出編鐘轟鳴。玉璋射出的青光擊穿云層，在輻射云旋渦中心撕開金色裂縫。

　　林靜之在劇痛中看清裂縫里的巨影——那尊頂天立地的身軀，右手握著的正是放大萬倍的盤古斧。

　　醫療艙（四小時后）

　　林靜之醒來時，機械臂正在生長青銅銹。護士拆繃帶的手在發抖，鑷子夾著的染菌棉球長出甲骨文菌絲。

　　“陳主任要見您。“她指著觀察窗外的男人，“他帶來了...不可思議的東西。“

　　陳鐸的白大褂沾著青銅粉末，懷里抱著個襁褓。嬰兒頸后的胎記泛著青光，正與林靜之機械臂的銹跡共振。

　　“七小時前，生態部三號區降生了一個孩子。“他把嬰兒放進醫療艙，“DNA檢測顯示，這是您丈夫的孩子。“

　　林靜之看向窗玻璃的倒影。輻射云裂口處，盤古虛影正在俯視人間。她忽然讀懂石碑上的甲骨文——那不是“癸卯日，帝臨“，而是“萬物芻狗，祭天重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