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老萬的葬禮上見到那個女人的。

　　她和老萬公司的同事站在一起，一身黑衣，清瘦，疲憊，兩眼通紅，滿臉悲愴。

　　看到我的時候，她的眼神遲疑了一下，然后迅速躲開。

　　出于女人的第六感，我一眼就覺出她和老萬的關系不一般。

　　我是老萬的女兒，他的同事和朋友，我幾乎都認識，可這個女人，我卻從來沒見過，更沒聽他提過。

　　可現在，她的悲傷，不亞于我媽，這太不正常了。

　　老萬走的很突然，心梗。

　　就在白天，他還與我視頻，興奮地告訴我，他換了輛新車，等我和芝麻回云州，他就開車帶我們出去玩。

　　芝麻是我兒子，剛滿一周歲，此前，我休產假的時候一直住在娘家，老萬負責照顧我們娘倆的一日三餐。

　　老萬從小疼我，自從我有了孩子，他又把對我的愛，轉移到了芝麻身上。

　　所謂隔代親，大抵如此。

　　老萬寵愛芝麻，芝麻的吃穿用度，全是最好的，每次和他一起逛母嬰超市，他恨不得把里面的好東西都買下來。

　　芝麻剛滿月，老萬便給他買齊了各種商業保險。

　　老萬對芝麻的好，連我老公張洋都自嘆不如。

　　老萬說：“我就芝麻這么一個外孫，我不寵他寵誰。”

　　這不，就連換車，也是因為芝麻。

　　老萬之前開的是一輛黑色大眾，也不知為啥，芝麻每次坐上去就大哭。

　　為此，老萬特意換了輛紅色馬自達，因為芝麻平時最喜歡紅色。

　　可是，我和芝麻還沒坐上他的新車，他就走了。

　　那天晚上，我半夜兩點多接到媽媽電話，她哭著說：“瑤瑤，你爸走了。”

　　至今，我仍不肯相信，老萬走了。

　　我只當他是出了個差，很快就回來。

　　這些天處理老萬的后事，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流。

　　看著大家哭著送他，回憶他的生平，我覺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與老萬無關。

　　老萬還不到六十歲，他身體那么好，每年都參加冬泳比賽，怎么可能說走就走呢。

　　再說，他那么愛我，那么愛芝麻，他舍得嗎？

　　張洋很擔心我，讓我好好哭一場，可我真的哭不出來。

　　我對他說：“老萬沒有走，他就是藏起來了，等著我和芝麻去找他的。”

　　是那個女人打破了這一切。

　　她和老萬的同事一起走到我面前。

　　同事介紹：“這是梁萍，萬總的客戶，萬總走之前，從她那里收了五萬貨款，但這筆錢沒有入公司的賬。”

　　老萬在一家電子設備公司當分管銷售副總。

　　老萬的同事說：“小萬啊，雖然你爸死了，但這筆錢還是要還的，畢竟……”

　　我被那個“死”字狠狠地刺了一下，整個人彈了起來，沖他們吼道：“你說誰死了，你再說一遍！”

　　可能是被我的樣子嚇到了，梁萍小聲嘟囔了一句：“算了算了，走吧，錢的事以后再說。”

　　我卻死死地盯著她說：“我爸這輩子都不可能欠別人的錢，如果真欠了，我一定會替他還。”

　　梁萍抽搐了一下鼻子，說：“信不信由你，還不還也由你。”

　　說完，她便轉身要走。

　　我擋在她面前，問她要電話號碼，她遲疑了一下，報了一串數字給我。

　　梁萍走后，我在老萬的手機里找到與她有關的信息。

　　雖然他們的聊天記錄是空的，但微信賬單里卻有彼此發過紅包，和轉賬的記錄。

　　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可能，老萬習慣性的刪除和她的聊天記錄。

　　想到這里，我整個人瑟瑟發抖，老萬和梁萍到底是什么關系？

　　我幾乎是顫抖著聲音問媽媽，認不認識一個叫梁萍的女人。

　　媽媽木然地搖搖頭。

　　老萬是出了名的模范丈夫，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有老萬在，媽媽什么事情都不用操心。

　　老萬突然走了，媽媽就像失了魂似的，根本無心辨認什么。

　　所有人都說老萬和媽媽的感情很好，可是梁萍的出現，讓我開始懷疑這一切。

　　我更懷疑老萬對我媽，對我，以及對芝麻的愛摻了水分。

　　我抬頭，正好看到老萬的相片，他一臉慈祥的看著我，就跟他站在我面前一模一樣。

　　我突然悲從中來，老萬不是在和我躲迷藏，他是真的走了。

　　我蹲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幾乎要把五臟六腑都哭出來。

　　處理完老萬的后事，張洋先回鵬城上班，我和芝麻留在老家陪陪媽媽。

　　那些天，媽媽每天都要和我談起老萬。

　　在媽媽的回憶里，老萬還是我熟悉的那個人，他愛家、愛老婆、更愛孩子。

　　老萬18歲認識我媽，20歲結婚，21歲就當了爹。

　　爺爺奶奶重男輕女，見我是一個丫頭片子，在月子里，就催著我媽再生一個兒子。

　　老萬當時就翻臉了。

　　他說：“誰要生誰去生，我們不生了。”

　　我媽身體不好，生我的時候難產，據說當時的情況很危險，老萬嚇壞了，對我媽連連保證，以后絕對不會再讓她冒這樣的險。

　　我上小學后，我媽動了再生一個的念頭，可老萬堅決不同意。

　　他說：“孩子不要個數多，要講究質量，我們好好培養小萬就行了。”

　　在老萬眼里，我這個丫頭片子比別人家的兒子強多了。

　　老萬是出了名的女兒奴。

　　爺爺奶奶喜歡男孩，老萬就寵我，家族里男孩子有的東西，我都有，他們沒有的，我也有。

　　我上小學的時候，老萬經常去魔都和花城等地出差，回家會給我帶最時新的衣服和玩具，同院的小朋友都羨慕得不行。

　　老萬不準任何人嫌棄我，連他父母也不行。

　　有一次過年，爺爺因為我是女孩，沒給我發壓歲錢，老萬便跟爺爺吵了一架，并撂下狠話說，以后再也不回來過年。

　　第二年春節，老萬真的就沒有回老家過年，而是帶著我們一家三口去了三亞。

　　曾經有人問我，以后想找什么樣的老公，我回答：“當然是我爸這樣的。”

　　在我眼里，老萬就是好男人的代表。

　　可是葬禮上，那個叫梁萍的女人，打破了老萬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我加了梁萍的微信，她很快就通過了我。

　　我想通過她的朋友圈查到一些蛛絲馬跡。

　　可她的朋友圈沒有任何關于老萬的痕跡。

　　老萬收這筆貨款的時候，寫了一張收條，梁萍拍照片發給我看，確實是老萬的字。

　　我當即給梁萍轉了五萬塊錢。

　　我對自己說，就當是封口費，不管她和老萬之間是什么關系，不管老萬有沒有出軌，到此結束。

　　老萬，還是從前那個老萬。

　　我愛他，絕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破壞他在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沒想到兩天后，事情又有了波折。

　　我去小區附近的美發店，隔壁座位上的兩個女客人在聊八卦，隱約間我竟聽到了老萬的名字。

　　我豎起耳朵，聽到其中一個人說，她一個朋友的情人突然心梗去世了，去世前，從她那里拿了五萬塊錢，后來，她老公知道了，把她狠狠打了一頓，逼著她去要回來。

　　那人說：“她老公每次打她都特別狠，真不知這些年怎么受得啊。”

　　兩個女人湊在一起罵男人渣，我卻如坐針氈。

　　老萬死了，還被人潑這么一身臟水，他那么好的一個人，怎么可能在外面養情人？

　　我幾乎是紅著眼沖出了理發店。

　　回到家，媽媽見我這副樣子，嚇了一跳，她問我怎么回事？

　　我上前緊緊抱住她，哭道：“媽，我想我爸了。”

　　我媽也哭了，我們娘倆抱頭痛哭。

　　哭過之后，我掏出老萬的手機，點開梁萍的頭像，問媽媽認不認識這個女人。

　　媽媽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她像想起什么似地說：“好像，這個女人賣過保險給你爸。”

　　媽媽又說，有一次，她看到老萬給這個女人發紅包，他們還爭論了幾句。

　　事后，老萬解釋說，對方是賣保險的，那段時間，他正要給芝麻買保險，兩人便加了微信，發紅包的目的，是希望對方給他打折。

　　老萬為什么要隱瞞梁萍的身份？為什么要刪除聊天記錄？

　　只有一個可能，他真的出軌了。

　　我決定約梁萍見面，我想知道，她和老萬之間到底發生過什么？

　　梁萍猶豫片刻，答應了見面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