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里燈火通明,十幾名灰衣教眾侍立在二樓靠里的包廂之中,充當著跑腿小廝的角色。
掌柜與李一平被抬著安放到座椅上,雖然手腳照樣不能動彈,但左右卻各有一灰衣教眾貼身服侍,只看他們的眼神就能領會要端茶還是夾菜,簡直比自己伸手還要輕松。
掌柜張嘴吞下一塊鮮美的魚肉,嘖嘖笑道:
“道長是出塵之人,怎么學得和我一個市井模樣……莫非修行還要講究這些享受的么?”
赤木道人卻是根本不去理會他,端坐在主位上,閉目養神,既不自己開口,也不催促尹午。
但尹午心里卻是清楚得很,赤木道人如此做,便是要等著自己主動開口,為他講解彌補陰氣入體、壽元大損的法子……否則的話,旁邊坐著的掌柜,就要派上用場了。
‘掌柜此時說話如此不客氣,顯然也是想到自己稍后會被赤木道人當成對付我的人質,因此才想著能提前激怒他,以免我到時為難……’
仿佛是心有靈犀一般,尹午剛想到這里,掌柜就轉過頭來,臉上笑容依舊,似乎不經意間提起:
“小尹啊,掌柜我身受重傷,恐怕活不到明天啦!我倒是沒啥所謂,就是擔心伙夫酒保不曾當過家,等我一走就把店給敗出去了……平日里你小子倒是機靈,以后就你來做掌柜吧,也能照看著他們一點兒!”
尹午張了張嘴,看著掌柜以這副自然而然的表情說出這番理所當然的話,卻是突然有些沉默了……
“哈哈哈哈!”
桌子另一方的李一平卻突然冷笑出聲來:
“掌柜的,等你死了,你這小伙計就成了心遠閣修為最高之人,名義實力兼而有之,就算你不說,難道他還能放過這到嘴的肥肉?當然……他到底有沒有這個機會,還得看今天的主人家肯不肯成全!”
“李大俠,自我們相識以來,我我向來是以禮相待,好像從未得罪過你吧?”
尹午嘆息一聲,轉而面向李一平,和聲說道:
“反倒是我幫你追查出了煉火五鬼的蹤跡之后,你卻對我動了殺心?!?p> “好一個以禮相待!”
李一平絲毫沒有愧色,反而冷笑連連:
“你所說的那個隱秘的情報組織,分明就是心遠閣,卻還聯手掌柜,演了這么一出戲給我看……根本是早就打起了我得到的昆吾劍譜的主意!”
“這其實是個誤會……”
尹午眨了眨眼,誠懇解釋道:
“我也是在你被掌柜抓走之后,才知道他竟然如此深藏不露,是個我曾經想都想不到的大高手……”
一旁的掌柜眼睛微微瞇起,抬首仰面,呶了呶嘴,示意尹午再多說幾句,但李一平卻顯得怒不可遏,若不是他此時不能動彈,簡直要擔心他會把桌子拍壞:
“你說你家鄉有拍人要用磚頭的風俗,而你家掌柜拍偷襲我時,用得正是磚頭……這你還有什么好解釋的?。俊?p>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
尹午聽得瞠目結舌,轉過頭去與掌柜對視了一眼,掌柜撇了撇嘴,示意自己只是出于好玩才這么做,沒想到竟讓李一平聯想到一起了。
“好吧!你非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
尹午揉了揉太陽穴,不經意間說出了渣男發言,他努力平息下心情,極力溫和地向李一平說道:
“不過如今我們都為刀俎,難道還不能放下前嫌,精誠合作嗎?”
“那你跑去我家,還試圖蒙騙我那堂妹,又如何說?”
李一平譏笑道:“難道這也只是個巧合嗎?”
尹午徹底無語,只能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以此掩飾自己臉上對李一平智商的懷疑神色。
“讓前輩見笑了?!?p> 尹午放下茶杯,終于轉向了此間的主人。
別看尹午掌柜李一平三人剛剛在桌上嘻笑怒罵,卻始終不敢輕易把話題朝赤木道人身上引,生怕惹出什么岔子。
但眼下能找的話題都找完了,赤木道人卻始終沒有反應,如此便輪到尹午三人心虛起來。
“你們若是愿意繼續說下去,我便愿意多聽一些,也能佐證我的一些猜測。”
赤木道人不置可否地答了一句,但尹午卻反而安下心來……
赤木道人這番模樣,卻是說明他……心里沒有底!
在來襄陽之前,尹午已經通過長生秘卷將這里發生的事情全都看了一遍,更是知曉赤木道人手中有一張能看到他人命途的帛書,一聽就和自己手里的長生秘卷殘片有關系。
原本尹午還有些擔憂,赤木道人是否會通過這張帛書看清自己的跟腳和布置,但在仔細看過赤木道人的表現,以及回想起之前赤木道人始終不認為自己是心遠閣的人的情形,尹午得出了一個結論……
赤木道人手中的那張帛書,或者說長生秘卷碎片……無法看到自己的經歷!
這或許是因為自己來自于后世,屬于“未來”,而赤木道人則屬于“過去”,過去的帛書,自然無法記載將來發生的事情;
而自己手中的碎片則來自于未來,記載有過去之人的經歷也是理所當然的。
無論如何,尹午此時非常確信,赤木道人通過那張帛書,向來對任何事情都有十足把握,給了他一種天命欽定的錯覺……
因此,赤木道人此時發現看不透自己的命運,必然會產生極度的好奇,甚至是……心虛!
倘若天命在我,為何卻在面對這人時,幾次三番判斷失誤,如墜五里霧中?
“前輩愿意聽,晚輩自然得講下去……”
尹午看著赤木道人依舊淡然的神情,也不知腦子在哪里吹了風,突然輕笑一聲:
“只是不知前輩想聽什么,是彌補壽元的方法,還是陰神的前進之路,抑或是……我不被那張帛書記錄的緣由?”
赤木道人終于睜開雙眼,眼中疾光如電,陡然射出,直刺得尹午有些不敢與他對視!
直到此時,這位年方三十有七的金丹人仙,才終于流露出一絲在這個年紀就天下絕頂的神色來……傲睨一切,唯我獨尊!
所謂海到盡頭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
赤木道人一開口,便不再給尹午拒絕的余地:
“隨你……不講的話,你們都得死在這里?!?p> 死亡是最直接,往往也是最有效的威脅,尹午剛剛凝聚起來的那絲沒來的信心頓時消失無蹤,復又記起赤木道人的實力來……若真惹急動起手來,自己這邊三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得乖乖交出小命。
“罷了罷了……”
尹午嘆息一聲,拳頭最大的那人不講道理,他能有什么辦法?
于是尹午苦笑著就要開口,以示對自己小命的看重,卻剛一開口就被一個聽起來略顯諂媚和油滑的聲音給打斷:
“大家都是抱著好好交流的心思,才坐到了一起,打打殺殺的多不合適……我看不如這樣,小尹說一條,道長您就放過我們一人的性命如何?”
尹午轉過頭去,看著掌柜的眼神中,頭一回露出了真實不虛的崇敬之色……
死到臨頭還要討價還價,掌柜的職責道德簡直突破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