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知府堂下問知府,仙人面前嘆仙人
從掌柜與李一平找到赤木道人,兩次交手再到被擒,已經(jīng)折騰了大半天,此時已經(jīng)入夜。
而城門處的官兵分明看到了掌柜兩人的行蹤,但直到此時,竟然都沒有追過來。
朱縣令耷拉著臉跪在府臺大堂,頭一回沒有對臺上那位襄陽知府諂媚以對,只是木然地看著膝下的地板,好像要從中看出一朵花來似的。
“你這是什么意思?。抗蛑@里要挾府臺,簡直是膽大包天!”
臺上端坐的襄陽知府憤怒地?fù)]動著手臂,卻終究沒有拍在案臺上,反而努力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下心情后,揉著眉心和聲安撫道:
“我也知道你不容易,手里能用的人少,最近卻又出了不少事……這樣,你先回去休息幾天,這些事情我來處理,今年考核就不需要你擔(dān)心了,我舍了這張老臉不要,最差也要給你求一個中上來!”
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什么鍋都不用背,年底還能拿到一個中上……對于一個縣令來說,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美事!
可以說,得了這個應(yīng)承,朱縣令任期一到,必然是能往上再挪一挪的。
但朱縣令卻仍是顯得興致缺缺,跪在原地定定不動,只是看著地面發(fā)呆。
“朱守義!你不要太過分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襄陽知府仿佛覺得自己被羞辱了一般,暴跳如雷,抓著案臺上的筆架,憤怒地砸在了朱縣令旁邊,散做碎片飛濺出去。
朱縣令不閃不避,任由破碎的竹片扎穿自己的衣袖,卻總算抬起頭來,向上望了過去。
他雖然看到了憤怒不已的襄陽知府,卻眼神空洞,穿過了襄陽知府的身軀,看向了他背后掛的那張龍飛鳳舞的匾額。
明鏡高懸。
朱縣令對襄陽知府的咆哮充耳不聞,定定看著匾額入神,卻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
“先有巡檢司大張旗鼓地搜索全城,擾亂民生,后有江湖人士以武犯禁,強闖城門,大人不去操心這些事情,卻在這里問下官想要什么……下官想請大人即刻派人將巡檢司耿忠耿超兩人拿下,再下令抓捕今夜所有在城內(nèi)的江湖武夫,按《黑水律》問罪!”
朱縣令聽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這竟然是他自己的聲音!
而且他不僅心里是這樣想的,同樣也這樣說了!
“大膽!”
襄陽知府騰地起身,一把掀翻了案臺,大聲喊道:
“來人!將朱守義收押下去,不準(zhǔn)給他飯吃,更不準(zhǔn)任何人探視!”
朱守義任由從門外沖進來的公差將他拖出大堂,臉上卻沒有絲毫擔(dān)憂恐懼,只是死死地注視著襄陽知府,一言不發(fā)。
襄陽知府竟被他看得有些心悸,忙走到門邊,親自動手將大堂的木門掩好,等到他徹底看不到朱縣令的身影后,這才松了口氣,臉上浮現(xiàn)出復(fù)雜的神色。
“知府大人果然對天尊忠心耿耿,我必會向教內(nèi)稟報您的貢獻(xiàn)……想必今夜之后,您就能得到天尊親自灌頂,晉升六品道仙,從此長生不老,壽元無憂!”
一個灰衣人從堂后轉(zhuǎn)了出來,雖然話里的內(nèi)容十分激勵人心,但語氣卻淡漠到了極點,仿佛沒有絲毫為人的感情。
襄陽知府先是被嚇得心里一咯噔,隨即看清了來人,頓時轉(zhuǎn)為恭謹(jǐn)與虔誠,剛剛那點復(fù)雜情緒眨眼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陣狂喜。
他知道教內(nèi)的使者雖然都是這副冷冰冰、絲毫沒有人味的模樣,但卻個個修為高深,更重要的是,他們在教內(nèi)事務(wù)上從來不說假話!
襄陽知府此刻再沒了剛剛面對朱縣令那般睥睨的模樣,而是換上了一副自己常常從下屬臉上見到的諂媚神色。
這份小意討好的態(tài)度,他已經(jīng)有快十年沒有拿出來過了,但今日小試牛刀,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仍是寶刀未老。
“使者大人過獎了……我對教內(nèi)向來是忠心耿耿,絕非貪圖什么長生不老!”
頓了頓,襄陽知府又浮現(xiàn)出一片誠摯的笑容:
“使者大人,今夜是什么人跟咱們過不去?不如我直接派人將他們通通拿下,送給天尊發(fā)落!”
灰衣人搖了搖頭,淡淡開口道:
“這些事情還不需要你來操心,你只要做好自己份內(nèi)的事就可以了?!?p> “屬下曉得了!”
襄陽知府打了個激靈,身子立正,肅然答道。
……
城門方向,官兵沒有來,但有人來了。
來人穿著一身粗布青色短打,飛快地從街道一邊的房屋樓頂跑了過來,在距離小院還有二十幾丈的時候突然縱身而起,雙腳交替在空中點了兩下,竟憑空借力,穩(wěn)穩(wěn)地落到了赤木道人身前!
等到掌柜看清來人,當(dāng)即也顧不上自己為何剛剛發(fā)現(xiàn)不了他的蹤跡,只是愁眉苦臉地罵道:
“你來做什么……這下好了,整個店都要賠進去了!”
李一平偏過頭看著一個月前仍是一個普通人的尹午,此時的修為竟然連自己都有些看不分明,頓時皺起了眉頭,也不知是否想到了那本自己隨手給出去的《黃帝陰符經(jīng)》。
尹午灑脫地笑了笑,也不顧掌柜還被灰衣教眾架住,走到跟前誠懇地問了聲好,一如在心遠(yuǎn)閣打雜跑腿的模樣。
“掌柜可還安好?我已將伙夫大哥和酒保兄弟救下,因此……今天店里最多折了我們兩個,終究是不至于全軍覆沒的了。”
掌柜頓時無語凝噎,差點被尹午氣得又咳了出來,只好悶悶不樂地轉(zhuǎn)過頭去,不再看這個令自己煩心又舒暢的伙計。
“你說……你救下了心遠(yuǎn)閣那兩人?”
赤木道人定定注視尹午一會兒,突然開口說道,眾人一瞬間感覺自己來到了寒冬雪夜,幾個修為較低的灰衣人甚至不得不運轉(zhuǎn)氣血才能勉強抵御。
“不錯,”
尹午轉(zhuǎn)向赤木道人,坦然承認(rèn):
“我昨日就已經(jīng)將他們救出安置,還躲過了沽鎮(zhèn)騎兵的追查,而且……我也的的確確是心遠(yuǎn)閣的一員!”
此言一出,掌柜和李一平都突然想到了赤木道人所說的那張可以查看各人天命的帛書,頓時緊張地轉(zhuǎn)過頭,看向了赤木道人,眼神中不約而同地流露出異樣的味道。
掌柜直接開口嘲笑了起來:
“道長此前說得那般言之鑿鑿,卻連尹小子會救出我那兩個伙計都猜不到……哈哈哈哈,這簡直太有趣了!我若是你,此時就要去撕了那張帛書,再一掌拍死自己,省得繼續(xù)活在世上丟人現(xiàn)眼!”
李一平則是目光一凝,心中猜測紛紛:
‘這和我拿著昆吾劍譜時有些相像……莫非他也有一本上古流傳下來的奇功密錄?’
赤木道人一言不發(fā),但元神上的金光卻逐漸收攏凝實,藏進了他的元神之軀,到最后,竟由金轉(zhuǎn)黑,散發(fā)起陣陣陰氣來!
“果然,”
尹午看著這一幕,突然嘆息一聲:
“前輩您以神人鬼小三合凝聚頂上三花,雖然算是一個捷徑,卻只能修成陰神,就連金丹也只算得上是半成品……長此以往下去,陰氣入體,不僅活得不人不鬼,壽元大損,更是永遠(yuǎn)失卻了得道長生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