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這孩子怎么一根筋
顧云飛目光灼灼地看著楊言,就著這清風明月入懷、杯酒推心之景,心頭不禁油然而生出一種知音難覓之感。他那隱藏在心底里,于朝中奔波數年卻抑郁不能得志的心情,也隨著酒意漸深而愈發強烈。
“楊兄弟,今日能在這池州城見到你,實乃我顧云飛三生有幸。我也真誠地期盼你,能連中三元,進入朝堂中。”顧云飛哽咽一聲,直愣愣地看著楊言,一手搭在楊言的肩膀上,面上滿是一種飄然忘憂之色。這話,他今晚已經說了數遍,但他覺得,不夠,遠遠不夠。
他發自肺腑對著這皎皎月色下的知己楊言地感慨:“當今政局混亂,在朝堂之內,已經鮮少有官員是真正在為國效力、為人民謀福祉的。那些官員為了爭權奪利,互相推諉責任、互相爭斗,結黨營私,把朝局弄得是一團糟。想要在朝堂中站穩腳跟,唯一的出路,就是與他們同流合污,把自己也變成他們之中的一員。但派系眾多,一旦站錯了隊,只要一著不慎,面臨的就是滅頂之災。”
顧云飛被酒意暈染得面色通紅,眼里不知是映著燭火還是月色,仿佛有波光在眼中跳動:“楊兄弟,朝局如此,最終苦的,還是百姓啊!想我顧云飛在朝中蠅營狗茍,才混到了這錦衣衛僉事的職位。可面對著日趨勢大的東廠的壓迫,如今的錦衣衛,也再沒有了當初替皇帝行事、作為帝國兵器的本事。如今,更是因為朝中爭斗,而被外派出京。名頭說得好聽,是代天子巡視,可實際上呢?不過是被排擠出了京中政局罷了。”
楊言坐在這畫舫之上,身下是結實的蒲團,手中是溫熱的美酒,頭頂是皎潔的明月,身旁是微涼的清風。
他上輩子,沒有聽過顧云飛這個名字。
那時候的朝堂,腐敗、黑暗,結黨營私比比皆是。兩袖清風的好官、耿直忠正的諫臣,不是沒有,而是他們在朝堂上根本沒有立足之地。要么,在暗處蟄伏等待一個明主的到來;要么,就是成為了出頭的鳥兒,被奸臣捉了,殺雞儆猴,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之上,連史書上,也不會留下他們的名字。
楊言自己,在踏上科舉之路時,就已經選錯了路。即使,他知道這條路會帶他走向地獄,但與之帶來的那光鮮亮麗的外皮,卻讓人沉迷。
他不想做那道破除黑暗的光,而是選擇融入了那場黑暗之中,力圖成為那片黑暗的最終主宰。
此一時,彼一時。當年事早已隨著重生灰飛煙滅,如今的楊言,只想做個好人。
楊言安慰地拍了拍顧云飛的肩膀,勸慰道:“其實,顧兄倒不必為此作過多悲傷。古人有句老話,叫‘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顧兄,人生在世,所重之物何其多?愛國、愛民,憂國、憂民,不應當以職位的高低、所處的地域來作為唯一的評判標準。只要自己認為那是對的,那就去做。方能無愧于自己,無愧于朝廷,更無愧于天下。”
顧云飛長嘆一口氣,說道:“楊兄弟說得倒是輕巧。楊兄弟未曾進入過朝堂,尚且不知朝堂風云詭譎、人心險惡。我顧云飛今日見著你,是既希望你到朝堂中與我共同作戰,又害怕這朝中的暗流傷了你。著實令我憂心。那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楊兄弟,你可萬萬不能小瞧了他們。”
魏知行在一旁聽了,聳了聳肩膀,搖搖頭,一把攬住楊言的脖子,一手拿著小酒喝著,一邊抬眼覷著那位已經喝高了的顧云飛:“嘖,楊言兄,你還是快好好勸勸這哥兒們吧?這一根筋,看得我頭腦發憷。這樣子可怎么在朝廷里混?三兩下就要被他口中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給弄死了。”魏知行瞇了瞇眼,把酒在口中又品了數下,才喟嘆一聲繼續道,“這年頭,像這種愣頭青也是少見。愛國、愛民是好事,可是這么不懂交際,他還施展個屁的抱負。”
“魏公子,你怎能如此說話?”顧云飛雖是喝得迷迷糊糊,但五感還是通透的,朦朧間把魏知行的話一字不漏地聽進了耳朵里,十分不高興,“難不成非得是曲意逢迎才算是懂交際?我堂堂一君子,怎能向那些奴顏媚主之徒卑躬屈膝?”
“……”
太不巧了,上輩子,魏知行跟楊言還都是這種貨色。雖然上輩子被罵得也不少,但畢竟這輩子已經沒有聽過這種當面指著臉被罵敗類的話了。被罵的倆人都沒為上輩子的自己生氣,畢竟都已經改過自新、健康向上了,還有什么好去計較的?就是自己這種被指著鼻子罵的感覺,多少有點微妙。
魏知行攤了攤手,一臉無奈地說道:“楊言兄弟,這孩子入魔已深,趁早給他通通經脈。就他這么搞,簡直就是在死亡線上來回蹦跶,造孽啊!”
楊言嫌棄地瞥了魏知行一眼,把他摟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拿開:“我看你一副古道熱腸的模樣,怎么不自己去給人點撥點撥?還非得要我出馬?”
“嘿嘿,這你就不懂了。”魏知行一臉奸笑地湊了上去,小聲地跟楊言咬著耳朵,“我之前是干嘛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去去去,喝你的酒去。”楊言一把將魏知行從自己身邊拉開一定距離,一臉無語道,“搞得好像我跟你干的不是一件事一樣。”
“那肯定不一樣。”魏知行打著哈哈,“我可是六根全凈、萬事皆空的,你是嗎?”
“……”楊言臉色一黑,著實為魏知行的不要臉程度感到震驚。
上輩子六根全凈這種事,他竟然還能面不改色地拿出來說,是個人才。
這倆人糾結間,柳絮的琴聲再度跑了調子,紀然已經沒法再往酒桌那邊看,生怕自己一個憤怒,就會直接蹦起來把魏知行給吊起來暴揍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