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江辰只是靜靜坐著，他甚至都還未開過口，直到萬同終于說完，并且目光再一次經他而過時，他才笑了笑。

　　好吧，難度有些大。

　　這個統領的位置，耿有義想要、徐懷明想要，而他，也想要！

　　初二那晚的夜宴之前，擺在他面前的第一條路，是既然已經安全，那便想辦法離開濰州吧，再一路向南，直到離開金國到達南宋。

　　身為后世穿越眾，他當然對南宋更有歸屬感，同時那邊目前也相對更安全些，是以在人類趨利避害這一本能的驅使下，去南宋生活自然是優先選項。

　　第二條路則是留下不走了，利用陰差陽錯之下得到的先天條件，試著將五窩土匪整合起來，做曾經的自己莫說做，就連想都不曾想、也不敢想之事。

　　男兒啊，有幾人未曾憧憬過仗劍天涯的豪壯，未曾向往過金戈鐵馬的熱血？

　　可是，這條路終究太危險了，于是在幾番評估權衡后，去南宋的想法最終占了上風。

　　然后，他與方翠翠不期而遇。

　　這個女人的遭遇在這個時代并不罕見，但對他的觸動卻很大。

　　因為他陡然發現，自己可以讓生命變得更有意義。

　　活三十歲與活一百歲，有何區別？最終不都是塵歸塵，土歸土？

　　生命的意義并不在于一定要建多大的功、立多大的業、出多大的名，而是基于你的能力，改變你所能改變的、拯救你所能拯救的。如此你方能在走到人生終點時，向湛藍的天空笑揮與自己告別的手——

　　“哦，你很棒，你確實努力了，你沒有白來這一遭?！?p>　　所以，他改變主意了。

　　南宋當然還是會去，但卻不是現在。

　　而現在，他遇到了對手。

　　耿有義不足為慮，他早準備好了對策，可這個憑空冒出來的萬同卻是個麻煩。

　　或者說，是徐懷明與萬同。

　　萬同的一番話，讓毛杏兒幾人都沉默了。

　　也是，如果可以，誰愿意拿命相搏？

　　萬同很得意。

　　江辰覺得時機還不成熟，冒昧站出來太過冒險，寧愿無功也不能有過，畢竟這是在土匪的地盤上。

　　終于，斟酌再三的毛杏兒開了口。

　　“投奔楊安兒……看起來不錯，只是有兩個問題，一是我等與楊安兒從無交情，如何能保證他一定會收留我們？二是就算收留，又如何保證日后在金廷的壓力下，他不會將我們犧牲掉？不管他接受招安時存得什么心，現在的身份都是金狗的防御使，咱們才算老幾？一旦真那般，豈不是被甕中捉鱉？”

　　“怎么可能，楊安兒不是那樣的人。”萬同扇著扇子，輕描淡寫道。

　　“所以我們自己的命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巴巴地交給別人的人品？”毛杏兒冷笑道。

　　“這……那你想要怎樣嘛？”萬同有些急了。

　　毛杏兒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投向江辰。

　　時機到了！

　　江辰起身，向著眾人拱了拱手。

　　“諸位，我認為杏兒大姐的顧慮很有道理，一旦到了楊安兒那邊，生死便不再由自己掌握，而是要看別人的臉色，諸位愿意？”

　　徐懷明嗤了一聲，冷笑道：“不投奔楊安兒，等死么？”

　　“徐當家此言差矣，如何能是等死？難道烏克是戰無不勝的戰神？真若如此，為何諸位能活到現在？”

　　徐懷明翻了個白眼，不耐煩地道：“我不跟你耍嘴皮子，你告訴我，我們應該怎么打，勝算又在哪里？”

　　目光又齊涮涮地落到江辰身上。

　　江辰掃了一眼，笑了笑。

　　“首先是合并，萬同的某個想法與我不謀而合，便是將所有兄弟全部打亂均分成五支隊伍，每位當家各統領一隊。江某不才，愿毛遂自薦當這統領，與諸位合力殺金狗。將來任何時候，哪怕只是明天，只要五位中有兩位認為我不合格，需要罷免我，我會立刻無條件退位讓賢。且在戰爭結束之后，也即是不再需要我時，我會主動放下一切離開回大宋。

　　其次是與烏克的斗爭，我們得先確定戰略，即需要思考的是，在這場被迫與烏克的戰爭中，我們希望得到什么？我認為將目標定為‘活下來’比較現實，便是要迫使烏克認可我們的存在，得打到他怕，怕到不敢再犯，如此我們才有機會慢慢壯大自己，才能在將來走上更大的舞臺、殺更多的女真人。

　　從戰術上，要打怕烏克應該怎么做呢？以實力和形勢，我認為只能游擊——是，我們的山寨確實易守難攻，可只要烏克舍得損失，怎么著也可以攻下來。到時一家被圍，另四家救不救？

　　不救，便是被逐個擊破；救，便是被圍點打援，所以必須主動放棄，只有如此，才能有勝機。

　　我的意思是，原則上不與烏克打正面，最大程度保證有生力量，根據地利采取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進的策略，就像牛皮糖一樣牢牢粘著他，時機不合適時游而不擊，時機合適時既游也擊。諸位可以想想，假如你們碰上這樣的敵人，會如何抓狂？

　　當然，損失肯定不可避免，打仗怎可能不死人？但不用擔心，只要我們能扛住烏克，能慢慢站穩腳跟，證明自己活得下去且能活得好，一定會有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加入我們，別忘了今年大概又是一個大旱之年……”

　　再一次沉默。

　　行嗎？

　　似乎不行。

　　不行嗎？

　　又似乎行。

　　眾人面面相覷。

　　因為擺在他們面前的，是截然不同的兩條路。

　　究竟是選擇萬同，冒著未知風險投奔楊安兒暫時茍活；還是選擇江辰，與烏克死磕到底，從看似不可能中尋找到勝機乃至生機？

　　若站在這五人的角度上，會發現確實很難抉擇。

　　仍是毛杏兒打破了沉默。

　　只見其猛地站起，一只腳重重踏在凳子上，然后彪悍地道：“咱們攏共五個人，投票吧，少數服從多數。我先來，我毛杏兒打從男人和孩兒殞命那天起，便再未想過此生能夠善了，支撐我活下去的也是殺女真狗，這輩子要么我把惡狗屠光，要么我被惡狗咬死，偷生茍活于我來說是不存在的，所以我投江辰?！?p>　　徐懷明緊跟著開口，很大聲。

　　“好，投票！我沒說的，肯定希望投奔楊安兒?！?p>　　一比一。

　　劉安哈哈大笑。

　　“逃？逃他娘的逃，龜兒子才逃，我劉安雖說沒多大追求，但說到殺女真狗，從不甘心居于人后，我投江辰?！?p>　　二比一，還剩穿同一條褲子的耿有義和唐升。

　　也即是說，耿有義掌握了最終結局。

　　相互看了一眼，耿有義正準備開口，萬同卻已搶先說了起來。

　　“耿當家請等等……姓江的，你難道沒發現你的計劃里有一個天大的破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