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倫敦,又名東尾,位于泰晤士河北岸,從倫敦城東端的奧德門,一直延伸到利河。
本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地方,但因為濱臨河岸,產(chǎn)品和原料運輸便利,以金絲雀碼頭為起點,幾十年間,飛快地從名不見經(jīng)傳的農(nóng)村,轉(zhuǎn)變成倫敦城的工業(yè)中心。
服裝、制鞋、家具、印刷、卷煙、食品……工廠林立。
生產(chǎn)出的商品,通過泰晤士河這條大動脈,被一艘艘貨船運至倉庫,又分派到街頭小巷的店鋪,最后販賣給倫敦城的每個個體。
對勞動力的需求,讓東倫敦的人口,像劇烈晃動后噴出的啤酒一樣暴漲,不僅當?shù)剞r(nóng)民洗腳上田,進廠打工,外國勞工也涌到這里謀生。
愛爾蘭人,猶太人,孟加拉人,以及其他一些數(shù)量較少的種族。
什么人都有,形形色色,文化混雜,黑幫林立。
工廠多,人口多,燒的煤就多,還是下風(fēng)區(qū),排出的煙塵碰上霧氣,可以積聚數(shù)月不散。
境況尚可的人,都會選擇搬出這個令人折壽的地方。
少數(shù)富人搬走,更多的窮人涌進來。
變得更加擁擠。
有別于威斯敏斯特的清潔有序、繁華似錦,這里的街道狹窄逼仄,房屋稠密得如同激起的雞皮疙瘩。
然而房屋根本不夠,少則三四個人,多則八九個人,擠在一個小房間里,是十分常見的事情。
想想,就覺得無法呼吸。
根據(jù)《1891年公共衛(wèi)生法》的規(guī)定,每個人至少都該享有四百立方英尺的生活空間。
四百立方英尺,約等于0.4立方米,僅僅是立錐之地。
但若真按該標準嚴格執(zhí)行,倫敦立刻會有九十萬人接到強制遷離的通知,流落街頭,直到多出五十萬個房間,能讓他們?nèi)胱≈螅艣]有違法之虞。
如此一來,就使得這里的官員和警察,想要難為某個人變得十分容易。
因此勾結(jié)黑幫,分保護費的事情,就屢見不鮮。
聞著空氣中的異味,每次來東倫敦,都讓陳墨更為清醒。
這里的慘景,總提醒他何為谷底,何為墮落,何為深淵,又為何要謹慎行事。
馬車沿著連綿數(shù)英里的、臟兮兮的磚墻,穿過一條條爭吵不休的、破舊的街道,最終抵達哥倫比亞街。
這里是東區(qū)為數(shù)不多的、還算不錯的地方。
周日是花市,平日則經(jīng)營一些小店,咖啡店、小飯店又或者便利店之類,時不時有警察巡邏,因此治安也還可以。
當然,不能與西區(qū)相提并論,但和東區(qū)的其他街道放在一起,就顯得很棒了。
陳墨走下馬車,盡管他選了一套盡可能舊的夾克和褲子,但仍與這片區(qū)域所體現(xiàn)的整體氛圍格格不入。
自然也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不一會兒,他身邊就跟了不少圖謀不軌的人。
一個戴著報童帽的男孩跑到陳墨身邊,舉起手中的報紙,問道:“先生,買一份吧。”
《每日電訊報》,號稱“最大,最好,全世界最便宜的報紙”,只要兩便士,以時效性著稱。
陳墨一眼瞥到報紙頭條上,某位大魔術(shù)師的名字,大致意思是美國魔術(shù)師再創(chuàng)奇跡。
“來一份。”他說道。
而趁報童吸引陳墨注意力的機會,另一個小孩從陳墨身邊走過。
陳墨屈指一彈,撥動小孩手腕上的麻筋,錢包落回衣袋。
小孩知道失敗,正準備跑,又或者挨一頓揍,卻見陳墨摸出四枚便士。
他把錢給報童,說道:“你們分吧。”
便放兩人離開。
如此,既顯示出不好惹,又表達一定程度的善意,找麻煩的也就少些。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這條街上有警察。
此時并非周日,因此花市沒開,但并不影響陳墨找人。
海倫娜·利伯蒂給的地址,是哥倫比亞街的一間房子,而哥倫比亞街說長也不長,陳墨一路尋覓過去,很快就找到了。
與這條街上的其他房子相比,這間房子是出乎意料的大,而且房子后面,還有一個用磚墻圍起來的院子。
咚咚咚,陳墨敲響前門。
過了一會,門另一邊傳來腳步聲。
門打開,出現(xiàn)一張熟悉的面孔,讓陳墨頗為意外。
“布雷諾?”謝菲斯一臉驚訝。
他穿著一件牛仔吊帶褲,一件深藍色襯衣,手上還拿著一把剪刀,有點園藝師的味道。
陳墨打招呼道:“好久不見,你怎么在這?”
“這是我祖父家。”謝菲斯說道,“你呢,最近怎么樣,奧克萊厄可是經(jīng)常念叨你。”
那還是別念叨的好。
“先進去再說。”陳墨說道。
他跟著謝菲斯走進房子。
房間里擺著各種各樣的花賁、盆栽,甚至還有無土栽培。
從謝菲斯嘴里,陳墨逐漸了解清楚情況。
雖然大部分富人都會搬出東區(qū),但也有些老一輩人,與這片土地感情深厚,會選擇留在這里。
謝菲斯的祖父正是如此。
老人喜歡園藝和花賁,閑下來就在自己院子里,搞植物配種和花藝研究,培育出的珍稀花賁,還獲得過英國博覽會金獎。
而謝菲斯偶爾也會來這邊幫忙。
陳墨說明自己的來意,道:“我需要一些風(fēng)信子的種子”。
“要多少?”謝菲斯問道,“如果不多,我就可以幫你解決了。”
“二三十枚。”陳墨說道。
他計算過風(fēng)信子花的大小,要覆蓋自己的軀體,大致就要這么多。
“有點多啊。”謝菲斯說道,“如果是分株,倒還好辦,但種子都是為了配種,比較珍貴,一下子要三十枚,我祖父可能會不舍得。”
但他馬上拍胸脯道:“不過你運氣好,恰好碰到我在這兒,能幫你說動。”
“那就先謝謝你了。”陳墨謝道。
謝菲斯的祖父顯然不缺錢,培育花賁的主要目的是興趣,陳墨那點英鎊,難以打動這種人。
但他也沒有把希望,全放在謝菲斯身上。
他打量著房間的布局,如果謝菲斯那里行不通,他就只能晚上來一趟。
他在院子里見到了謝菲斯的祖父。
這是一個頭發(fā)和胡子都已經(jīng)花白的老人,但身體十分健朗。
由于長期的園藝作業(yè),他手臂處的肌肉仍很明顯,沒有隨年齡而萎縮。
他正在做攀扎。
所謂攀扎,就是通過金屬絲,或者棕繩的捆縛,來使樹木的枝干彎曲,以此達到各種造型。
他用的是銅絲。
老人見有陌生人到訪,手上活卻不想停下。
只聽他說道:“快弄好了,快弄好了,你們先到邊上等等。”

憂咸
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