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沖刷著下方的崖。
楓破芝跪拜在她所能找到的最高處。
風拂過她粘成束的頭發,裸露的石子摁著她畸形的膝蓋。
她跪拜在濕潤的泥土之上,面朝平靜的大海。
笨拙的擺弄著手,最后才固定出一個合十的手勢。
“?!I?,大人。”
她語氣有些怯色。
好高啊……
她感覺背后有風在推她,她感覺腿下的崖角會斷裂,她感覺自己的本能在告訴自己遠離。
但她還是顫顫巍巍的開口道:
“還請,請您息怒……,不要再,再吃人了?!?p> “還有,就是,就是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把你吃掉的那些人還給我?”
她不會那些繁雜的求神的話語,她也不會說些漂亮話。
甚至于她連正常的交流都鮮少去做。
她會的最多的就兩個。
“謝謝。”以及“對不起?!?p> 所以她只能用著這五個字去做屬于她的祈求。
“對不起,我們不知道做錯了什么,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還請你把他們還給我們吧,他們都很傷心,我也是。”
“對不起,對不起……,求你息怒吧,謝謝,謝謝……!”
不知是風吹還是心痛。
眼角學著那日的婦女,含著脫出眼眸的光。
不知不覺中,她在祈求中學起了磕頭。
額頭破了。
好痛啊……
鮮血絲絲的暈染著褐色的泥土,石子扎著傷口不斷擴大。
好痛啊……
嘴不斷的念叨著,喉嚨像是火燒般,本就嘶啞的聲音漸漸小去。
好痛啊……
但她說不出口,她甚至連祈求的話語都說不出口了。
她不知道她說些這些話語多久,她只知道太陽照的人恍惚又暗了下去。
咸咸的海風往發不出聲,如同刀割般的灌入。
“咳咳……”
無聲的咳嗽隨著楓破芝雙掌撐在地面,身體彎曲著盯著上面紅褐色的痕跡喘著氣時,由胸膛的擠壓而發出。
她倉促的伸手去摸那瓦罐。
果子掉落在地,沾染了塵土。
楓破芝也倒在地上,狼吞虎咽的啃食著果子補充水分。
魚帶著大海的腥味被吞咽入腹,蝦米的殼被銳利的牙齒咬破。
她仰著頭狼狽的跪坐在地,一次又一次近乎窒息的呼吸,腹部毫無規律的不斷起伏。
幾度張嘴,良久才發出聲音。
“對……對不,起……,對不起……”
“求您……您把他們,還給我……們吧……!”
好痛,喉嚨還在痛。
天邊被染成昏黃的云,像是在喉嚨處燃燒的火焰。
但楓破芝慶幸自己還能發聲,她還能祈求。
充血的眼角干澀,可她依舊能夠看見大海。
她似乎還能看見那潛藏于碧藍之下的虛影。
那就是……海神嗎?
她像是找到了希望般,想要爬向那漸起波瀾的海面。
可是她沒能做到。
老村長在后面叫住了她。
“村長……爺爺?”
楓破芝的聲音輕如細蚊,嘶啞到近乎失聲的對著拄著拐杖的老頭子反問到。
老頭子喘著粗氣,握著拐杖垂著皮囊的手顫抖著。
“你真的瘋啦?要死人的你知道嗎?”
“你不是才知道死亡是什么嗎?”
老村長不知道是氣的又或是氣喘不過來的,帶著斥責的反問到眼前的女人。
楓破芝的頭發是凝成一束一束的披散開來,額頭是沾染泥土破出血來的。
衣服是破爛又沾著灰的,其下的身體又是輕微畸形的。
她若到別的地方轉上一轉,定然會被視作災厄的象征。
不會有人喜歡這種怪胎的。
老村長也不喜歡她。
可她終究是村里人看著長大的一個,活生生的人。
是出于對生命的敬畏。
讓這個年邁,可能明天就會死在床上的老人爬坡來勸下她。
“爺……爺,我想,想讓他們回來。”
楓破芝盡可能的縮短話語,她實在是太痛了。
痛到這句話也說不清楚。
也得是老村長用著灰蒙的眼睛搭配著她那雙茫然,悲傷的眼眸才聽明白。
他用著咬牙切齒的語氣想要打破楓破芝的幻想。
“他們已經死了,回不來了,他們會在墳冢中安息,別想了?!?p> 手中的拐杖用力的杵了杵,激起飛濺的泥塊打在她的手背上。
楓破芝的手無措的在空中比劃,她的頭幾度回首。
近乎喘不上氣的用力說了一句:“海,海神,它,它已經回應我了。”
老村長順著海面望去,已經被夜色照的灰蒙蒙的了。
渾濁的眼眸只能看見翻涌的海面,不見那可恨的面容。
“走,別搞這些神神鬼鬼的了?!?p> “我這一輩子,都沒見過這狗艸的海神。”
封建的老人罵著吃人的海神,伸手攥住楓破芝臟兮兮的衣領。
他是真的有些后悔告訴楓破芝那些破事。
將她往山下拽,卻拽不動。
楓破芝盡管營養不良很輕,但固執的呆在這里也不是一個干癟老頭能拽動的。
“好好好……”
老村長也是來了脾氣,松開楓破芝的衣領。
喘著粗氣的望著那雙充斥著血絲的眼睛,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只是長嘆一聲,然后轉身離去。
下山的時候,感受著潮濕的空氣回頭還是不忍囑咐了幾句道:
“晚上可能會下雨,注意點。”
“別靠崖太近。”
說罷也就下了山,只能祈禱這個瘋娃娃能知道下雨了往家躲。
老村長剛到家門口,雨滴就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還是不放心的看了眼山崖的方向,但最后還是搖了搖頭進到屋內。
今晚的捕魚隊沒有出發,畢竟現在海正翻涌。
明明數年來才會出現一次的災禍,會連來兩次。
雨越下越大,呆在外面的人只有或許算是虔誠的楓破芝了。
銀幕壓在她的身上,濕噠噠的衣服讓她的身體發燙。
可是,她能看見海底那正在游動的影子。
所有風雨的源頭都源自于它。
只要堅持下來,讓出現的海神息怒他們一定會回來的。
腦袋昏昏沉沉的楓破芝,臉上帶著不清醒的紅暈想到。
嘴唇張張合合早已發不出聲音,她卻仿佛沒有注意到一般。
她的臉頰出現血痕,縹緲的雨珠割破了她的臟兮兮的身體。
她看見了,那躍出海面的,在銀色雨幕之中的,向她而來的白龍。
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著疼痛,破碎的意識每一片都在煎熬中吶喊的楓破芝。
她笑了。
得償所愿般的笑了。
她長著嘴,發不出聲,只能通過嘴型依稀辨認出一句話:
“對不起,求你把他們還給我們,謝謝了。”
她又會熟練的說出九個字。
像是奔赴神明的信徒,她向著大海的方向蹣跚著走去。
她墜落山崖,又游于雨幕。
身體向下墜去,靈魂驟然升起。
懷揣著赤子之心的靈魂,奔赴風雨之中咆哮的白龍。
由封建荼毒的怨念所鑄成的白龍,因楓破芝的祈禱而出現。
本以為又是一個因保佑風調雨順,被迫向天祭去的包含怨念的人。
它金燦的豎瞳盯著傷痕累累,營養不良萎靡的靈魂。
長著血盆大口,將其吞入腹中。
可當她陷入白龍體內磅礴的灰白的怨念,卻如同火星般的點燃了它們的時候。
善意灼燒著它的身體,祈愿洞穿鱗片通往外界的時候。
源源不斷的怨念試圖浸染她的時候。
她的心,沒有增添出一絲一毫的怨念。
有的是近乎癲狂的執念,她想要救出那些死在海底的人們。
所以她走著,蔓延著在由怨念為燃料的火海。
善意以及祈愿所編織的衣安撫著白龍暴躁的靈魂。
燃燒在身體之中的火焰,不斷的減少它的存在。
楓破芝走著,一枚黑色的鱗片出現在她的眼前。
然后掉落,被她撿起。
后世由數名求緣出手的白龍,此時此刻被一個一無所知的,懵懂的女人所降伏。
也或許正是她無知,赤裸卻擁有熱枕的赤子之心才能做到這點。
黑白無常出現在深夜的月色下,風浪漸息的海面上。
“跟我們走吧,楓破芝?!?p> “你所在意的那些人,都在等著你。”
他們打開了通往地府的口子,引渡茫然的她。
她命數至此,不過消融白龍也算的一件功德,后世可以投的幾戶好人家。
“啊,我這……”
她指了指手中的黑色龍鱗,又看了看了無蹤跡的海面。
無處歸還。
“它此時屬于你,要是不丟棄可以帶往后世一代又一代?!?p> ……
翌日。
小漁村的人們心有余悸的走出屋外。
他們看見了,在風雨叫囂不停的深夜,在那道空靈的龍吟之后。
那條遨游在半空的白龍,是他們切實見過的真正的神跡。
老村長像是想到了什么,卻找不到楓破芝的蹤跡。
或許她真的見到了神。
老村長又看了眼歸于平息的大海,有些不可置信的想到。
在他的號召下。
眾人也為楓破芝做了個衣冠冢,可擺放的東西的不多。
所以他們把楓破芝的草席和木板也拿來湊一湊。
或許是心理效應又或許真的冥冥之中有著保佑。
他們今日出海打漁收成也比平日里多,海面也比曾經更為安全。
于是有著傳言,說那瘋婆子是天上神仙下凡來體驗的仙子。
先天畸形也不過是與凡人生的不同的神異,臟兮兮的外表也不過是不在意世俗的禮儀。
在見過下面這該死的海神做的惡之后,回天上打了那海神一頓讓他再也不敢。
海面也就歸的平靜。
他們為楓破芝樹立起了石像。
雖然老村長見過她祈禱的模樣,可仙子不該向那海神下跪所以就成了站立祈禱。
叫什么名字呢?
仙子保佑,祈求世人風調雨順……,叫它祈雨石吧。
……
后來有外人來往,城市發展需要一個適合的噱頭來刺激消費。
立于崖上的那塊石頭初具人形也就被盯上。
他們并不滿意這個故事,畢竟一個仙子生前被厭棄豈不是說這里的人有眼無珠?
她不能是這樣的生活,換個由頭。
不是有個為丈夫跳海的女人嗎?就讓她當這個仙子了。
為愛殉海,多么浪漫的故事啊……
也正好和愛情掛鉤,能翻一翻價格。
祈雨石的故事就這樣被隱藏于時代之下。
只有那些已經年邁的后人,從他們的父輩那里聽來那楓破芝的神性。
而當他們埋入土中,這個沒有價值的故事也會消散在新時代的洪流之中。

知曉姜語
有點趕了,但還好。 只不過是最后的補充,從黑白無常登場有些累贅,沒有寫好但也還能看。 然后寫出來,那種三層反轉不知道是不是隔太久了,感覺其實也就那樣了(悲) 然后……,還有兩個番外要補。 其實加上結局時,主角的番外是三個(悲) 然后這個故事其實還挺短的,比起狐淶那幾個短得多。 畢竟那幾個長的都不咋地,當然最開始三章的也不咋地,搞得我都在自我懷疑了。 不過其實還好,后續完結了或者多幾張存稿的時候修修補補也能看。 然后對于這個故事的感觸,嗯……,就是那句封建的偏見與生命的敬畏。 這些其實現在也都無可避免,我寫出來的話,味道也有點淡,有待提升。 只不過我現在看電腦,眼睛都有點痛了,md我不會要完犢子吧? 最后,三千的我,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