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南端,一座不大不小的鄉熟書院中,門派匾額上的豫山書院四字,堂堂正正,古樸蒼勁,千年不變。
草堂內一名身著青衫,被小鎮人們稱為寧先生的中年男子,正在研讀一本古籍,一手隨意捧持書卷,一手搭于身邊茶杯瓷蓋,書頁卻無風自翻。
他雖研讀萬卷,卻不是儒家夫子,也非佛道二家之人。
由于身份原因,佛道儒三教圣人都不愿沾手的鎮壓之責,他一守千年。
小鎮書院山長不過是一可有可無的身份罷了。
對于普通小鎮居民來說,草木枯榮,歲月變遷,教書先生換了一位又一位,模樣不一,歲數不同,唯有一副說不清道不明的超世淡然感,不曾改變。
千年來,一直如此。
那場大戰后,雖說神魔消逝,人族崛起,幾千年來,希望失望都曾有過,可到底還是對這天地人間失望了。
什么百家爭鳴,儒治天下,信佛修道,勸人向善,都不是想要的希望。
曾持刀仗劍為了人族,與天地爭斗的人族守夜人,幾乎絕跡。
寧先生放下手中書卷,微微打盹,元神已出竅,一身雪白衣襟,白衣飄飄,虛無縹緲,如同仙人。
身影一閃,先生已到了巷弄之中。
先是在倒在血泊中的尸體旁頓了頓,地上云霄山劉海棠已經生機消散,三魂七魄不知所蹤,已然熄滅。
終于來到二人身旁,畫面卻是靜止的。
流淌的光陰長河,如今化作止境。
高冠男子身體微微后仰,滿臉駭然,對近在遲遲的死亡寒光,眼神中滿是恐懼、不甘與絕望。
摸向懷中古玉的右手,剛抬至胸前。
寧先生自然知道,古玉中殘存著一條蛟龍殘魂,雖說小鎮為禁法之地,可蛟龍魂魄,以魂魄之力,還是能瞬間護主傷敵的,只不過激發后就只能魂飛魄散了。
陋巷少年飛撲在空,左手反持刀刃,已然即將橫切高冠男子的脖頸。
只是比左手刀刃更近更快的是,握爪成拳的右手,勢大力沉,已經貼到高冠男子的太陽穴上。
少年眼神堅定,面色平靜,顯然這種生死搏殺已然不是第一次了。
不過在眼睛深處,寧先生還是看出了一絲無奈與漠然,好像已見過太多的無奈之事,如今的情況難以再挑撥沉靜如古潭的心弦。
對于這種無奈,已行走天地無數年的寧先生,早已不在陌生。
就像那本就位于荒漠邊緣靠天吃飯的老農,對著那干枯炸裂的麥田,抬頭望向當空烈陽,不會對老天常年不雨而撕心裂肺,只有無奈嘆息以及心底深處的漠然。
對于陋巷少年的來龍去脈,寧先生自然知道或者說是熟悉的。
少年不是小鎮天地土生土長的人,而是來自于某一小天地,是他的一步隨手閑棋。
生于將帥之家,卻天降橫禍,小小年紀亡命天涯求生不屈,這些都不是重點,這種經歷在這座廣袤的天下也不少見,自不會引起他寧先生的關注。
引起寧先生興趣的是,在他眼神深處,看到了一種平靜。
準確的說是一種平等,對所見之人的平等,某種意義上的平等。
這種平等不是天上之人俯視天下皆螻蟻的平等,也不是同為陋巷少年或是同為皇親貴族,亦或是同為仙家修士之間的地位平等。
這種平等他寧先生很感興趣。
所以,他隨手一揮。
趕路少年走著走著,來到了小鎮天地,撞見了科舉落榜,返鄉教書的中年落魄書生,寧夫子,淺談引路,并租給了少年一間祖傳破落小院,使少年得以落腳。
這座小鎮天地,本就是陣法割裂天地而成的一個小秘境。
為了鎮壓消磨那來自湮滅領域,應天地而生的湮滅領主,三教圣人尋他坐鎮,以重寶設天地囚籠,化為禁法之地,鎮壓消磨千年。
為何要自囚于此,只因他是傳說中,人族守夜人高高在上的那一位。
對于鎮上的居民,他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神明,不受香火,也不近人情,拂袖而坐。
只因他見過太多太多陋巷小戶的貧寒與窮兇極惡,高門大戶中太多的污穢與徒勞無奈。
白衣飄飄的寧先生,輕輕訝異,上前一步,定睛望去。
飛撲在空的陋巷少年,雖說勢在必得,右拳勢大力沉,即將擊中炎明華的太陽穴位,只不過,這一擊對于經過氣機淬煉,體質超常的炎明華,最多陷入短暫的意識渙散狀態。
左手持刃的力道控制卻恰到好處,并非一擊割喉,而是頂住炎明華的下顎,當然割喉也只需念起瞬間。
照目前的姿態交鋒來看,最后的結果就是。
炎明華被陋巷少年一拳擊中太陽穴位,陷入短暫的意識渙散,仰面而倒,被少年死死壓制住。
而非是一擊致命,割喉而亡。
寧先生并非那種講究仁慈迂腐不殺生之人,恰恰相反,作為守夜人,在幾千年前成長攀高的路上,死在手里的妖魔鬼怪人,不知繁幾,如今更是念起則可亂一方天下的存在。
他只是有些好奇,為何少年沒有直接痛下殺手,雖然照這一刻來看,仍可制勝克敵,但就怕夜長夢多,后患無窮呀。
就炎明華之流。
自以為高高在上的山上人物,銀鳳城的天之驕子,絕對受不了這等落魄場面,就算今日被少年威脅放棄報復,也勢必會視此事為奇恥大辱,甚至是心魔癔怔,到時候跟少年過不去的可就是整座銀鳳城了。
于是,寧先生長袖輕輕一拂,小鎮光陰長河又開始了流動。
天地流轉,暢流無礙。
“嘭”的一聲,方逸勢大力沉的拳頭,終于擊在了炎明華太陽穴上,陷入短暫的意識渙散后,被仰面撲倒。
最后。
方逸左手反手持匕抵在他的脖頸間,右膝跪坐抵住腹部,左膝壓住欲伸向胸前的右手,右拳則高高揚起,對準腦袋,隨時遞上下一拳。
如突襲成功的雄獅,死死壓制住獵物。
隨時可以送上最后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