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雙眸子深沉的厲害,趙子硯望了一望,雖說是做足了心理準備,卻是是嚇得夠嗆。
懼意過后,她還是覺出一絲痛快。
她還活著,就無疑是對他最大的報復。
這個世界上最盼著她死掉的人,如今眼睜睜看著她活生生又冒出來,心里一定恨死了吧。
心頭正嘚瑟著,她眼前景象一晃,竟是被一把拽起來。
這一拽,她結結實實感受到了他的恨意,那可是重重一拽。
趙子硯只顧心頭嘚瑟,哪里來得及防備,加上窩在這大樟木箱子里,一路上她憋悶的難受,猛然揭開蓋子,她連氣還沒喘勻,就直直撞進了他懷里。
趙子硯只覺五臟六腑都被撞的挪了位置,而她的胳膊肘正砸在他的胸口,想必陸文濯只會撞得比她重,不會比她輕。
嘖嘖嘖,這人發起狠來,連自己也不放過。
感慨間,后脖頸上倏然一痛。數月不見,滄海桑田世事變化,唯獨這點癖好絲毫未變,且是變本加厲。
帶著會被咬斷脖子的擔憂,趙子硯奮力去推搡他,試圖掙脫仇人的層層恨意。雖說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是不錯,可她這次回來是帶著任務來的,若是一見面就死于仇殺,豈不丟下大臉。
他手上的力度極大,圈住趙子硯全然沒有撒手的意圖,趙子硯被他錮得渾身一陣陣發疼,特別是肋骨,幾乎要被他勒斷了。和著后脖頸的痛意,趙子硯這個“憤民”毫無還手之力。
他的氣息急促滾燙,落在她的脖子上,沉重的像一團云。唔,一團火燒云。趙子硯被燒得頭腦一陣陣發暈,這種感覺像是吃了安定丸,整個人不受控制的下墜。分明身上疼的厲害,腦子卻一點都不清醒,甚至她該死的爪子,還想往他身上蹭。
死死遏制住這荒誕離譜的眩暈,陸文濯卻順著她的脖頸,咬住了她的耳朵:“多少次了,你又入我夢來。”
這聲嘆息把趙子硯聽得一愣一愣。
什么夢?
夢什么?
正費盡腦汁思索著,陸文濯又沉沉道:“也好也好,是夢也比沒有得好。在這里,我總還能見見你。”
說完這莫名其妙的話后,他將她鎖的更緊,錮在她后背的手緩緩挪到了她的腰際,探的她一個激靈。還沒反應過來,他就這么扯開了她的衣襟。
這是見見?
他說這是見見?他做的都是什么夢!
腦子豁然清明,趙子硯一爪子撓在他脖子上,給他也來個手動醒神。
無聲的凝視,周圍靜到耳朵痛。
除了外面的雨聲,什么也聽不到。趙子硯想打破這一凝固的空氣,然而她看著陸文濯沉沉的面容,始終無法想以前那樣撲上去纏著他回神。
那一雙漆黑的眼被蒼白的臉色襯得越發沉重,趙子硯不知道為什么,肚子突然疼起來。
她伸手去捂,卻發現捂的心口,真是奇了怪了。這種刺痛,就像是有根針從里向外扎了一下,讓她渾身發軟。
“這么長時間,你去哪里了。”
這是他清醒的意識到她是個大活人后,問出的第一句話。
他終于要露出原本的面目了,那媚藥沒有殺死她,一定讓他非常痛苦。
趙子硯在他臉上看到了那種痛苦,一雙眸子里沒有一點暖意,全是冷冰冰的漆黑。這種眼神,像極了被駭到的貓,仿佛隨時會撲過來咬斷她的脖子。
趙子硯把準備好的說辭告訴他,將她如何被薛平救走,以及為何會滯留薛國公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她詳細告訴了他在國公府倉庫的見聞,然后翻開中衣內側,用力扯開縫的密密麻麻的線,拿出那枚寫著“已驗”的紙片遞給他。
“這上面有周廣先的印章,是鐵證。只要核對一下就知道賬本是否經過國公府,以及是否被人動過手腳。你拿著它,再也不能有人污蔑你。”
趙子硯堅定地望著他,將她的忠心全部表露出來。她故意省去了畫像一事,也沒有提及那媚藥。只說自己在國公府生病暈倒,睡了很長時間,醒來就在箱子里了。這為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做了很好的解釋。
她還要佯裝“忠心”一段時間,這段時間里,最好不要讓他覺察到她已經知曉了一切過往。
似乎是發覺她依舊好騙,陸文濯也沒有提及那媚藥和她的真實身份。對于她的說辭和帶回來的證據,陸文濯一改冰冷的眼神,顯得很是高興。
他把佛堂的門反鎖,就這樣兩兩相望,看了她很久很久。
也不說話,只是瞧她。
趙子硯被瞧得心下發虛,隨便編了句表忠心的話,掰著手指慢吞吞道:“我想你想的厲害。這數月時間里,沒有一天不想你。”
說這話時,肚子疼的感覺又開始了,趙子硯不禁懷疑,她是不是對說謊有應激反應。怎么一說謊,就肚子疼。而且肚子疼就算了,她每次伸手去捂,捂得都是心口。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良心上的譴責?
嘖嘖嘖,沒想到啊沒想到,她還挺有良心的嘛。
正暗自感嘆著,一個低低的聲音冒出來:“我也是。”
懵了一懵,趙子硯發現這話是從陸文濯嘴里冒出來的。茫然看他一眼,她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句“我也是”是什么意思。
可惜他已經閉上嘴,空氣再度凝固。
整個陸府,對于她的出現,可以說是幾人歡喜幾人愁。
愁的是整個府里的人,歡喜的只有安靈。安靈抱著她的胳膊,一會問她是不是做夢,一會問她是不是活人。又哭又笑的狀態,持續了一整天。
很快,陸文濯就證實了那張“已驗”紙片的真實性。雖說是仇敵,但他卻還算信守承諾,第一時間將這件事告訴了物證的提供者趙子硯。
“現在證實了薛平的狼子野心,你是不是就不會再幫他了。”趙子硯旁敲側擊的問。
陸文濯卻陷入了沉默,只叫她不要過問這些事。
若是以前,見勢頭不對,她一定會笑嘻嘻地說“好呀好呀”,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她身上背負了李慎的生死和一整個吐谷渾的命運,她無法再像以前一樣作壁上觀,不問春秋。
她袖手旁觀太久了。以前做乞兒的時候,她只顧裝瞎乞討,只關心乞討的錢夠不夠。做艷娘的時候,她只想著會不會挨打,能不能活到下一天。做陸文濯小妾的時候,則是整日幻想著多看他一眼……
打仗,還是不打仗。大歷贏,還是吐谷渾贏。她都不關心。
正因如此,她只能忍受時代洪流的左右,推搡著她沉入一個又一個暗無天日的漩渦。她受夠了,她決心不再茍活,她要承擔點什么,至少要承擔起自己家人的生死。
這次,趙子硯沒有茍同他的話,她倏然站起身,攔住他的去路。她滿腔謀逆大罪,滿腦子痛斥薛平與太子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豪言壯語,可是看到他眼睛的時候,她把所有話都咽了回去。
她盯著他的眼睛,只問他一句:“你就不怕自己變成下一個周廣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