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夫開始工作了,留在他身上的傷痕漸漸淡去,只留在了他的心里,也留在了別人的心里,所有人都能看見那傷疤,那傷疤是平衡普通人和博士之間巨大落差的工具。每當人們想起博士那高不可攀的淵博知識而顯得自己渺小的很的時候,自卑和嫉妒之心便油然而生,而此時他們幾乎都會看見他身上那“罪人”的傷疤,和和那傷疤相對應的極低的收入,于是人們便沾沾自喜起來,驕傲和自鳴得意便掛在他們的臉上,體現在他們的言談舉止中。
高爾先生總找些粗活讓他干,他干活的時候,車間里那些工人們都露著嘲笑的面容,那面容就像看守所里的嫌犯一樣,仿佛那些嫌犯被集體放出來陪著他,又仿佛他從那個看守所出來又被投進另一個看守所,所有的人似乎都想揍他,他像一個異教徒,仿佛人們揍他一頓就能把他打成“自己人”一樣。他被這些地位卑微的工人們踩在腳下,使他們體會到了貴族的樂趣。他們覺得,這輩子能爬到高爾那樣的位置就知足了,高爾是可以和公司高層對話的人,這就跟神職人員能跟真主對話一樣收人尊敬。
盡管那個技術員做任何操作的時候都提防著他,杰夫也發現,訥爾默達公司的設備嚴重老化和落后,軟件更是十幾年前的美國產品。他技癢得很,經常忍不住給高爾和技術員出一些改進的主意,高爾和技術員在偷偷改進的同時,把那些功勞全部劃入自己的名下,漸漸的,那個小小的技術員居然在工廠內和附近的街區享有了不錯的名聲,而高爾也因此漲了一級工資。之后,他的專利被應用到了工廠的生產中,包括軟件極其相關的設備都有了質的變化,使工廠的盈利水平成倍成倍地提高,迅速在國內和國際上搶占了不少的份額。
由于這些專利的高科技性,杰夫被“破格”提拔為技術員,而原來的技術員被提拔為技術主管,高爾被提拔為主管技術的副廠長,管著軟件部和兩個自動化設備車間。古普塔愛才心切,本想大力提拔杰夫,但被夏爾瑪否定了,夏爾瑪怕無法駕馭這個天才,只能這樣把他踩在腳下來使用。古普塔無法體會“圣意”,不久就被勒令提前退休了。
被提拔為技術員的杰夫終于有了用武之地,而且也覺得自己所學的專業終于對口了,他可以利用現有的設備搞科研了。他在保持設備的基本功能不變的前提下,改進自動控制模塊,使得公司的產品成本大幅度下降,生產效率大幅地提升;在高級軟件應用方面,他把讀博時編制的模塊直接移植到實際的應用中,使得那些具有實驗性的東西變成實實在在的東西。盡管他的工資待遇沒什么變化,但他卻樂在其中。
他上班后雖然處處受到壓制,但人身是自由的,他每周能休息一天,可以回西瓦吉的鄉下看望一下年邁的父母親,他只把他在大公司訥爾默達上班的消息告訴了他們,關于自己的遭遇他一字不提。只有在西瓦吉,他的心靈才是自由的,他的眼前才是一塵不染的,那是給予他美好童年的地方。他每每徘徊在亞穆納河東岸,望著緩緩流去的河水,想想過去和將來。過去那些美好足以讓他有戰勝苦難的勇氣,而未來有時使他迷茫,他曾對著河水發誓說,“等我實現了我的夢想,我便回到這里安度晚年,”至于那個夢想以前很清晰的,就是博士畢業后如何如何,他進入訥爾默達公司的夢想已經曲曲折折地實現了,然后他的未來便模糊不清了,現在,他正一步步把自己的科研成果轉換成產品,他現在已經使訥爾默達公司同日本的七星株式會社并駕齊驅了,但他覺得這還不夠,目前,美國和中國的公司對他們的上升勢頭有一定的壓制,需要解決的問題還能多,所以路還很長呢。
這天,他正思考這這些問題的時候,忽然在河邊傳來一聲聲歡笑聲,那是一些婦女的歡笑聲,她們正在河邊洗著衣服。他忽然把目光集中在了一個帶著陽光般笑容的女人身上,他看著她極為面熟,好像在哪里見過,啊,那是前世吧,是在那輛載著夢想回歸故里的火車上,她叫奴里,對,是奴里。他贊嘆起來。
“那個小伙子一直在盯著你,是不是看上你啦!”中間有為大嫂對著奴里打趣。
奴里回頭望時,便也認出了杰夫。此時杰夫已經向她走來。
“啊,美麗的姑娘,您是亞穆納河西的拉吉普特家的姑娘嗎?”
“不,先生,您記錯了,我父親是穆哈穆德,亞穆納河東的穆哈穆德。”
“哦,對不起,您的美麗使我恍惚,就像散發著萬丈光芒的太陽一樣,耀黑了我的眼睛,我必須瞇縫起眼睛來才可以看清您,您就像高山上的雪蓮花那樣的純潔,請接受我的祝福!我叫杰夫,還記得我嗎?西瓦吉村的杰夫,我姓安貝達爾。”
“我記得您。”
那些嘻嘻哈哈地散了,只把奴里留在那里。于是奴里也往家走,杰夫緊緊跟在后面。
“我在訥爾默達公司工作,我是一名技術員,我掙10級工資,我想,我應該馬上能掙9級工資了,按照公司的規定,最無能的工人三年之內也會漲一級公司的,我已經工作五年了。……”杰夫在不斷地介紹自己。奴里只是背著那裝著衣服的小背簍含著笑邊走邊傾聽著。
“我是家里的獨子,我父親是個瓦匠,不過早就不干了,他老了,需要享福了,不過他身體挺好,不用我擔心,我可以安心工作,他希望早點成家,想包孫子,啊,您笑起來真好看!我每周休息一天,對,公司對我很好,讓我學以致用,您喜歡我們公司嗎?”
“還行。”
“啊,謝謝您,善良的姑娘!”
“我要到家了。”
“啊,時間過得真快,我還有好些話要對您說,那么,我下次休息能來看您嗎?”
“可以。”
奴里笑著走遠了,杰夫一直望著她的背景,站在那里久久不肯離去。
啊,他戀愛了,太奇妙了,他忘記了所有的傷痛,包括那些留在心里的傷痕,他看不見周圍人那些嘲笑的目光了,也不在乎高爾的申斥,那些都不值得掛在心上,同他戀愛的心情相比,那些人簡直就是劇場里的小丑,每天在他面前上演著毫無意義的滑稽戲,為了鼓勵他們繼續演下去,他會假裝對他們笑笑,畢竟他們也需要活著,他希望,他的笑容能給他們平庸得日子帶去一些安慰,好讓他們活得心甘情愿些。
啊,他戀愛了,不久前還迷霧重重的未來忽然明亮起來。一周很快就過去了,他又來到亞穆納河東岸找她,她果然在那里,那些和她同來的小媳婦們知趣地走開了,把時間和空間留著這對剛剛陷入愛河的情侶。她們會在河邊繞著遠地走,從南走到北,在從北走到南,他不停地說著,無論是什么,只要他說著,她就認真地聽著,然后發出串串銀鈴般的笑聲。黃昏時刻,她讓他牽著她的手,親吻了她那晶瑩飽滿的額頭……
可是,這一周,他們在河邊見面時,她的臉上卻滿是烏云。
“怎么,我的小百靈,有什么心事嗎?”
“我有些擔心了……”
“哦,我可愛的小鹿,用不著擔心,你答應讓我去見你的父親了,我會勇敢地去的,不過今天不行,我還沒有準備,我在洛哈的店里定做了一套像樣的衣服,洛哈是個頂好的裁縫,我父親結婚時的禮服就是在他那里訂的,不過是他的爺爺親手做的,那是他家祖傳的手藝。我有些積蓄,夠我們結婚用了,可能會簡樸些,不過我答應你,我會漲工資的,我很努力工作,不久我就可能拿到9級工資了,古普塔先生說我很快能達到5級工資標準,雖然他退休了,但我相信他,在公司里我只相信古普塔先生,他是個頂好的人,……”
“哦,可憐的杰夫,我愛你,真的,就是在真主面前,我也是這么說的。可是,父親昨天接受了別人的聘禮,說那個人掙到1級工資,出手很大方,拿了很多禮品給父親,一下子就得到了父親的認可,……”
“哦,天吶,他叫什么名字?”
“高爾……”
“哦,不,原來他是條毒蛇,我怎么早沒看出來呢,虧得我每天還對他笑,哦,真主啊,告訴我為什么!”
奴里撲到他身上痛哭起來。
“我們怎么辦?要不我們逃跑吧!”
“能往哪里逃呢,我怎么能撇下孤獨的父親一個人跑掉呢,他們無論如何也能找到我們的!”
兩個人抱頭痛哭。
杰夫是親眼看著高爾駕著驢車把奴里接走的。奴里穿著一身新禮服,面帶憂傷,不敢看站在路邊的杰夫。杰夫確認,只奴里那一身禮服就能耗盡他所有的積蓄,他根本就沒有實力娶親。
不久,他被派往新加坡代表公司去參加展銷會,才慢慢把這件事忘記了,他心里便又多了一個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