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江西的章爵,不知道朝廷正在為他的事,進行反復(fù)磋商,只是悶著頭借用申福源的捐款,為上猶縣修橋鋪路建水渠。
日子轉(zhuǎn)眼過去,春去夏來,上猶環(huán)靠諸山,氣溫明顯上升不少,而且來一個月不曾下雨,一連半個月都沒有一點起風(fēng)之意。
哪怕只不過是初夏剛過,但江西百姓已經(jīng)想盡各種方法納涼,譬如普通黔首便選擇拿著涼椅,坐在大樹底下,打著赤膊輕搖蒲扇。
而縣衙里面的章爵,也是熱的不可開交,無奈之下,每日都是坐在井邊處理公務(wù),至于內(nèi)堂能少進則少進。
而縣衙吏員就沒有這么好的待遇,只能住在逼仄的吏房,享受著特色汗蒸。章爵唯恐他們因此中暑,又吩咐眾人多飲茶水,緩解暑氣。
炎日的夏日,章祀讀書肯定不能繼續(xù)待在草廬,由是他們就將學(xué)堂搬到后山腳下,一起找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重新搭建一個小學(xué)堂。
“好了,都快午飯了,大家歇歇。”
陳獻章在大家搭建書廬之時,看了已經(jīng)修建好的新課堂,又看了一下天上的太陽,估摸了一下時間,就對著忙碌的眾人吩咐了一句。
眾人聽到陳獻章的話,立馬停手走了過來,而章祀此時提著早已涼透的茶水,倒到碗里分與眾人道:“民澤兄、醫(yī)閭兄、時周兄、大崖兄、子長兄、時振兄、景實兄……且來喝茶解暑。”
這些人都是陳獻章的弟子,在陳獻章抵達江西不久之后,一個個陸續(xù)追到上猶,上門請求學(xué)問,來的最晚的也到達了半個多月,來的早的都已經(jīng)兩個月有余。
眾學(xué)子日夜交流學(xué)問,感情日益增厚,哪些年長的對于章祀這個后入門的,也是極為照顧,經(jīng)常指點其學(xué)問。
由此在章祀送來茶水,眾人連額頭的汗水都來不及擦拭,便笑臉盈盈接過茶水,隨后道:“賢弟怎不在縣衙復(fù)習(xí)功課,來到此間陪我每一起受著酷熱?”
這時腦門微微隆起,身高五尺四寸,身穿一襲襴衫,左耳下邊有七顆,右耳下邊有六顆黑痣,生有異相,年僅三十的湛露卻笑著道:“眾位師兄還說,這學(xué)堂本是大郎求學(xué)的地方,我每在這忙碌,他又豈能安心讀書?”
湛露是前陣子從增城,一路追趕陳獻章而來,在章祀拜入陳獻章門下不久,他也同樣拜入,而且備受陳獻章喜愛,素來引為親傳,大有衣缽相傳的意思。
面對著這個后來,卻因為年齡反倒是師兄,還要打趣他的湛露,章祀便反言相笑:“民澤兄這番話,小弟卻是不敢受用,怎地師兄還想將老師帶到別處,給你單獨授課?”
雖然二人年齡相差二十余歲,但由于共同入門不久,朝夕相處的時間最長,是故二人的關(guān)系也是最為親密。
湛露對于這個先自己入門的小弟,平日照顧那也是無微不至,甚至有什么好東西,也經(jīng)常贈送給章祀。
一來二往之下,二人日常交流,也就多為打趣對方為主。所以在湛露打趣之時,章祀立馬根本沒有絲毫見外,甚至還敢反唇相譏。
章祀一打趣湛露,其它師兄也跟著笑了起來:“哈哈哈!民澤,你卻是不該打趣大郎,你倆前后入門說他之時,又怎么漏的了自己。”
湛露故作憤怒,冷哼一句:“哼!知曉你今日這般,昨日我就不該把前宋蔡襄仿寫的《多寶塔碑》帖送給你。”
“呃……”
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昨天章祀練書法的時候,湛露看到章祀學(xué)的是顏體楷書,所以炫耀自己有一幅蔡襄寫的《多寶塔碑》帖,被章祀討要了過來。
沒想到對方居然拿這個事情來堵他的嘴,不讓他反駁。
“《多寶塔碑》是民澤兄送給小弟,而小弟今天說的也是實話,怎可相提并論?諸位兄長,還請評評,世上哪有這般道理?”
面對湛露的假怒,章祀也只得搖頭苦笑,向一眾師兄求援。
章祀求援當(dāng)然也不是像小孩子一般,在地上撒潑打滾,祈求大家可憐,反而還有理有據(jù),公對公私對私。
所以陳庸聽后點頭附和:“阿祀說的倒是沒錯,民澤將書帖送出,那是悌,而阿祀說的話是理。我竊以為,不可混淆一同,不然豈不是落了俗套?”
章祀在所有師兄弟中,年齡最小,即便是章祀在笑談之間,偶爾理虧之時,大家也會盡力傾斜,更何況今日的話,確實有理有據(jù)?
“你每呀!便是看著大郎這廝年齡小,每每照顧。如何不知,他雖然年紀(jì)小,心有七竅?你看我們哪個嬉笑之間,曾說贏過他?”
湛露這一說,大家都陷入了沉思當(dāng)中,除了學(xué)術(shù)辯論,大家?guī)缀鯊膩頉]有說贏過章祀。其中的確是有大家照顧的緣故,可是章祀的腦子以及說話,的確不可以以小孩度量。
只是大家一起久了,看著這么一個小蘿卜頭,只當(dāng)對方是小孩,然而章祀說話從來都是有條有理,絕非頑童一般胡攪蠻纏。
正如湛露說的一樣,章祀心有七竅,嬉笑之間沒人輸贏過他,的確不應(yīng)該太過溺愛。
然而再神童也終歸是小孩,更兼之是大家的師弟,多加照顧也是理所當(dāng)然,由是李孔修就笑著說:“大郎聰慧,指不定你我日后,還需指望他來教授我每子弟哩。”
史桂芳這時也接話:“都知曉民澤與大郎親善,怎今日卻這般,確實有我每有些刮目相看吶。”
面對眾人打趣和勸說,湛露只好苦著眉頭傾訴:“子長、景實是有所不知,昨日阿祀那廝,忒是煩人,大晚上不睡覺,跑到我屋里問我《尚書》,直教我是一夜不得安眠,你說今天還能與他好過?”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哄然大笑:“我說怎滴你今天無精打采,原來是遭了這般哭罪,可這不是應(yīng)該的?
這里所有人,除了老師,也就你治《書》大郎不問你,還能問誰?你專治《書》經(jīng),照顧一下理當(dāng)?shù)模菀@般姿態(tài)。”
湛露依舊苦著眉頭抱怨:“求學(xué)之事,我豈會有他想?可卻是不該三更半夜,擾人清夢。如這般如何叫那不是肥了他人,餓了自己?”
“好了,休要再吵了!”
看著幾人在這大熱天,還有想心思耍笑,陳獻章不由得就感覺有些頭痛,然后再道:“你每最近也頗為受累,所以今日就不再上課。
想要游學(xué)的,便自行去游學(xué),讀萬卷書不如萬里路,知是本,行是體,須得用心體會。若是不想游學(xué)的,當(dāng)靜坐常思。
不過章祀你的每日功課,萬不可懈怠,須得日日交呈給民澤或是為師。”
為了這個書院,陳獻章的一眾弟子可算是忙的不行,如此悶熱的天氣,依舊吃苦耐勞,平地拔起一個書院,陳獻章如何能夠體會不到?
眾人也沒有拒絕,畢竟最近是真的有些勞累,遂點頭答應(yīng):“弟子每知道了。”
說完之后陳獻章率先離開,至于眾人則將收拾東西收拾好,然后再行離開此處。
眾人收拾東西的時候,章祀上前詢問道:“各位兄長,接下來,可有個什么準(zhǔn)備?”
陳茂烈低頭想了一下,半天之后望著后山說道:“后年就是會試時間,我想出去走走,順路游歷一番各個州縣,看看民生,有利益日后仕宦。”
“時周即將大考,的確需要好好準(zhǔn)備一番,我背十年寒窗,其中心酸不足外人道也,確實不該懈怠。”
眾人估摸著算了一下時間,如今距離弘治九年會試,的確也不過就一年多的時間,拋去趕路的時間,如果能有一年時間就已經(jīng)非常充裕了,若是游山玩水一番,只怕時間還不夠。
如果此時不抓緊復(fù)習(xí),導(dǎo)致來日科考落第,又要白白熬上三年,還要在吃一遍科場的痛苦。
陳茂烈轉(zhuǎn)過頭問陳庸:“那秉常呢?”
“我先還是出門繼續(xù)游歷,先生之學(xué),我雖然愚魯無法體會,但我會砥礪前行,將白沙之學(xué)弘揚出去。”
陳庸本來就是一路游行,后來聽說陳獻章在江西,于是也就追了過來,如今面也見了,問題也得到了回答,也的確是該離開的時候。
“既然秉常要游學(xué),我也隨往。”這時謝祐同樣探出頭來附和。
“還有我!”
“我也要去游學(xué)。”
李孔修、何廷矩、梁景行、梁貞奎等人,同樣也站出來,說要前去游學(xué)。
章祀一看身邊,就自己和湛露了,便說道:“如何眾位兄長都要離去?日后小弟不是少了這許多論道之人?”
眾人搖搖頭:“先生之道在于靜坐,從靜坐中養(yǎng)出端倪,人多了于你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事。我每雖然同出老師一脈,但因進學(xué)時間不同,習(xí)慣不同,也導(dǎo)致所得不同,如此你豈能受益?
民澤才能學(xué)識,遠(yuǎn)勝我每數(shù)人,僅僅只不過入門數(shù)月,就盡得老師精髓,你有事只需向他垂問即可,如何需要我每如此多人?”
基于陳獻章的思想問題,其實不需要太多人在身旁。
章祀又是剛剛?cè)腴T,所以思想什么的在他們看來,還屬于一張白紙,這個時候大家如果一人點一筆,一張畫只會不倫不類。
莫不如讓章祀獨自去學(xué),屆時自是能夠接受雖醇正的白沙思想,而非駁雜的白沙思想。
其實大家說的章祀明白。
人不是機器人,所以所得必然是不同。
這點從孔子死而儒家分可以看出來。
孔子一死,曾子、漆雕、子夏、子張等人皆自立門戶,各自還講自己學(xué)說發(fā)揚光大,成為當(dāng)世數(shù)一數(shù)二的顯學(xué)。
連先賢尚且如此,而陳庸等人,又何以自詡遠(yuǎn)超先賢?既然如此,那莫不如完全就交給一兩個人開潑墨點化,這樣一來所得不雜。
章祀由是沉吟一番,最后只得無奈遵從:“你每說的也有道理。只是何必走的這么倉促?”
“你呀!老師如今年近七旬,雖然依舊身康體健,但是精力遠(yuǎn)遠(yuǎn)比不得昔日了,我每在這里,老師就要分心。
便是老師不說,過兩天估計我每也會提出游學(xué)去。反正要走,莫不如早早的走。有道是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不是?”
章祀一時語塞:“這……”
“好了,休要聒噪,我每這就收拾行裝,走了,阿祀且好生隨著老師學(xué)習(xí),翌日將這白沙之學(xué)授予天下。“
眾人沒有離別傷愁,僅僅只是簡簡單單一句告別。
說完之后,大家又不放心,轉(zhuǎn)頭過來對著湛露囑咐:“民澤,阿祀年齡尚幼,一切都是從頭開始,老師年邁,我每時常多有放心不下,你在身邊,還需多加照顧老師起居,以及阿祀學(xué)業(yè)之事。”
湛露微微頷首:“露省得,只是如今盜匪猖獗,各位還需小心為好,休要讓那劫匪傷了自己。”
眾人笑答:“我每知道,就此告別!”
章祀、湛露拱手相送:“保重!”
直到數(shù)人遠(yuǎn)離之后,湛露轉(zhuǎn)頭過來,對章祀道:“你今天如何準(zhǔn)備?”
章祀看了看頭上烈日炎炎的太陽,旋即笑道:“如今幾近正午,我每且先回到縣中,找家酒肆吃上一頓再說。”
章祀話后,湛露也感覺肚子有些餓了,于是便同意:“卻是應(yīng)該,先去吃了再說。”之后二人呀開始收拾東西,關(guān)好學(xué)堂門窗,往縣城里面走去。
上猶雖然民風(fēng)凋敝,經(jīng)常一都不過百戶人而已,但并不妨礙縣城繁榮。
時至正午,熙攘的縣城里人頭攢動,一樣望去全是頭巾小冠,通衢大道之上,車來人往,兩邊小販,奮力吆喝,若不是因為早已習(xí)慣,章祀恐怕會以為,這是身處在一個發(fā)達的縣城。
二人擠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感受著著鼎沸之勢的聲音,不由暗自苦笑,悔恨自己為何要此時進城。
不過還好,畢竟路途不遠(yuǎn),二人很快一身狼狽,找到了一家酒肆,跨足上前時,小廝連忙上來搭話:“客官幾位?”
“就二人,且給我找那雅間一個,休要讓別人打攪。”
湛露走到門前就聽到酒肆內(nèi)吵吵鬧鬧聲音,便知道此刻正是這家酒肆生意火熱之時。這可讓尚靜不喜湊熱鬧的他,感覺甚是為難,于是就提了一嘴。
小廝連忙接話:“大官人經(jīng)管放心,便是你踏入我這店里,有什么吩咐,那小的就必然盡力做到。我每酒肆后頭雅間,靠著水邊,人坐在里面吃酒,別提多舒暢。不知兩位想要吃點什么?”
湛露一邊大步隨著小廝跨入店內(nèi),一邊吩咐了一句:“且將那黃酒篩個半斤上來,然后切扇豬耳,給我下酒,其余小菜兩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