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馬上,燕山月卻給徐管事潑了一盆冷水。
女工現在已經到極限了,再不讓她們休息,織好的絲綢就會有很多瑕疵。
絲綢這東西說到底就是奢侈品,有了瑕疵就不值錢了。
與其多出產,倒不如做好質量,靠名氣掙錢。
聽到這句話,徐管事似懂非懂。
按照他的想法,多掙錢就多賣絲綢,簡單直接,沒毛病。
燕山月只好多解釋一句,一樣多的絲綢,賣得越貴,也能多賺錢。
這下徐管事能理解了,可他不理解的是,大家的絲綢都一樣,憑什么你價錢高。
燕山月點點頭,圖窮匕見,說出了來這里真正想說的話。
在絲綢上面留下特別的標記,告訴別人,這一家的絲綢就是與眾不同,并且質量可靠。
然后讓女工休息,給女工時間,寧愿織出來的絲綢少,也不能出錯。
人不早睡休息好,是非常容易出錯的。
以前官辦織造廠產出的絲綢都是給官員的賞賜,可現在不一樣,大頭都被賣出去,換成陛下內帑中的銀錢。
既然是賣貨,那當然要打廣告,當然要造名牌。
徐管事雖然聽不懂,但大受震撼。
他用盡僅剩的智商,最后得出了一個無比正確的結論:燕山月和平時買絲綢的那些人應該認識。
現在的大亨朝,四海承平,江南更是繁華,從金陵到蘇州,富貴人家如過江之鯽,比比皆是。
既然有錢,當然要穿絲綢。
這些人喜歡什么絲綢,那什么絲綢就賣得好。
燕山月是個秀才,應該跟那些人認識,畢竟秀才總是很受歡迎,和人憎鬼厭的錦衣衛是兩個極端。
對上了,一切都對上了。
徐管事看到了財富密碼,只要能在曹福面前露臉,那他飛黃騰達青云直上就在眼前!
最后只剩一個問題,燕山月為什么要這么做。
燕山月干笑兩聲。
“進滄浪園要一百兩銀子,我囊中羞澀……”
徐管事忍不住笑了。
他完全懂。
窮秀才嗎,人人都知道,不窮就不是秀才了。
一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
徐管事豪氣地一拍胸脯,這事包在他身上了。
他轉身帶著燕山月走出織造廠,來到滄浪園門口。
兩個守衛頓時愣住了。
他們在這里看門,自然清楚,對面織造廠里都是錦衣衛,全是惹不起的大爺。
現在,大爺就這么直愣愣地沖過來了。
徐管事站在門口,對守衛冷冷開口:“開門。”
守衛一時茫然。
他們很害怕,錦衣衛囂張跋扈,殺人不眨眼,盯上誰就能讓誰生不如死。
徐管事生氣了,他隨手就從腰帶上取下馬鞭,朝著守衛打了過去,一邊打,還一邊開口:“沒長眼的東西,誰讓你們攔著貴客的!”
兩個守衛抱頭鼠竄,連忙求饒。
徐管事這才停手,然后轉過來,對燕山月露出微笑:“燕秀才,進去吧,以后誰還敢攔你,你就來找我,我來教他們什么是規矩!”
燕山月笑著拱拱手:“多謝徐管事。”
但是說完,他卻沒有走進滄浪園,而是拉著徐管事走到路邊,低聲開口。
“徐管事仗義,這個秘密我只告訴你一個人。”
徐管事頓時眼睛放光:“秀才,你還有秘密?”
燕山月高深莫測地一笑。
然后他就說出了徐管事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海外。
江南織造廠出產的絲綢,最終的去處其實是海外。
既然如此,專門紡織海外人喜歡的絲綢,自然就能銷路更好。
說完了,燕山月也不管愣在原地的徐管事,大搖大擺地進了滄浪園。
只剩下徐管事站在原地很久才回過神來,然后急匆匆地沖進織造廠大門。
一進門,徐管事就大喊:“收工收工。”
然后他在女工們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走到一邊,邊走邊對錦衣衛們揮手:“過來過來!”
等到錦衣衛們都圍過來了,徐管事停下腳步,放低聲音。
“兄弟們,查查,海外的人喜歡咋樣個絲綢。”
……
走進滄浪園,燕山月隨意沿著道路向前,走進竹林。
他并不急著去找李赤霞,反正要找也根本不知道怎么找。
天香樓是在錦衣衛的控制之下,李赤霞很快就能知道燕山月的位置,然后自己找過來。
在那之前,燕山月只要和所有正常的客人一樣就好。
燕山月抬頭想了想,正常的客人,那就是游覽園林,參加詩會文會,和友人唱和,或者期待艷遇。
條件所限,燕山月就先四處走走看風景好了。
他穿過竹林,就來到之前唐辰文會的水榭,不過今夜沒有文會,這里一個人都沒有。
燕山月走進水榭,抬頭看看遠處的假山頂,今晚那里的亭子里還是有人,畢竟是滄浪園最高的地方,總是少不了客人。
就在燕山月這么想的時候,他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燕秀才。”
燕山月一臉詫異地轉身,就看到了杜十娘。
“杜夫人……”
他實在不明白,這位杜十娘,怎么又來找他了。
杜十娘深深地看了燕山月一眼,目光中意味深長。
“秀才,你為什么要去織造廠,幫那些女工說話?”
燕山月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杜十娘再次出現,居然是為了問這個問題。
其實,燕山月去織造廠,是為了進滄浪園,幫女工說話只是順手而已。
要說為什么,燕山月自己也說不上來。
可是杜十娘卻非要追根究底,燕山月最后被逼急了,忍不住脫口而出。
“她們也是人。”
此言一出,杜十娘沉默了。
燕山月也有點后悔。
他太清楚了,對大亨朝的人們而言,人就是要分三六九等,這句話就是離經叛道。
但讓燕山月意外的是,杜十娘并沒有因為這句話就嘲笑燕山月。
她神情復雜,目光中意外的神色久久不散。
最終,杜十娘長嘆一聲:“秀才,你能狐假虎威,借著曹福的威風,騙錦衣衛聽你的話,卻居然相信這么可笑的事情嗎?”
燕山月干笑兩聲,無言以對。
他就是信了,而且也絕不會改。
杜十娘搖搖頭,然后臉上露出嚴肅的神色,看著燕山月開口。
“不要再追問你不該知道的事情,你能活到現在是因為運氣好,但運氣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