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卿,這次的事......”原歡開口道。
“原閣主不必多言,”姚含卿正色道,“這是超出了我們預料的事,和您無關。何況我現在傷也好了,閣主千萬不要自責。”
“無論怎樣都是在菁寶閣出的事,理應怨我,之后我會表達一下歉疚的心意。”原歡嘆氣。
“閣主太客氣了,話說您的身體...沒問題吧?”姚含卿疑惑道。
她認識原歡也有年頭了,第一次見原歡暈倒,并且是在并未受到攻擊的情況下。
“哎,那是老毛病了,不礙事。”
“既然姚姑娘恢復得不錯,我就放心了,長歌,你在這陪含卿姑娘待會兒吧。”
原歡寒暄了幾句便離開了。
......
長歌爬到窗邊臥榻的涼席上,直直地看著姚含卿的眼睛。
姚含卿第一次被一個小男孩這么注視,頓時有些奇怪的不自在。
“這么看著姐姐做什么?”姚含卿嗔笑道。
見過了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姚含卿能準確讀懂所有人目光中蘊含的意義。
有人垂涎她的美色,有人愛慕她身上的服飾,有人親近她,有人疏遠她。
有人表面上對她尊敬有加,實則暗中窺伺耍著小手段。
有人熱衷她的一切,卻遠觀不敢走近一步,擔心沾染了什么。
這些目光從老人到少年,從修為高強的武者到手無寸鐵的凡人,比比皆是。
然而姚含卿從風長歌的眼中,看到的是沒有一絲雜質的清澈,目光真摯,純粹而熱烈。
那是一種對她的欣賞,一種我見猶憐的驚艷。
這種目光讓她赧然,她竟有一種配不上這種注視的錯覺,下意識轉過目光,不敢對視回去。
其實她的傷早就好了,一心想著不再叨擾,盡快離開風府。
然而,每次她去打招呼,卻總被風長歌挽留。
說是挽留,更不如說是“小強盜”般耍賴。
當時的長歌可憐巴巴地拽著風疾的褲腿,央求父親讓含卿姐姐陪他多玩幾天。
風疾哪里不知道這小子在想什么,不過這種要求無可厚非,便笑著問姚含卿不如多留幾日,莫語的破境之日即將到來,不如一同留觀。
姚含卿看長歌那明顯裝出來的委屈模樣,暗叫一聲“小滑頭”,卻也心生喜愛,應了下來。
于是這些天,風長歌三番五次地就往姚含卿這里跑,晚上了就叫她一同去看星星。
像往常對莫語講的一樣,他會把看到的星星排列的形狀和圖案一一指給含卿姐姐看。
姚含卿從沒有感受過這種悠閑的時光。
“這是我晚飯后的活動。”長歌如是說。
看星星竟然也是一種活動?她從未這么想過,也沒有機會體驗過。
于是她會像小朋友一樣睜大了眼睛去辨認長歌指給她的方向,眼睛亮晶晶的,倒映著漫天的繁星。
這時候長歌就會回頭夸她:“含卿姐姐,你的眼睛真好看!”
現在,長歌也是這樣看著她。
姚含卿想到這里,微嘆了口氣。
“長歌,我應該等不到和你一起看莫語的破境之典了。”
“啊?為什么,哥哥后天就破境了呀!”長歌一愣。
姚含卿認真地盯著長歌,說道:“姐姐的家中,傳來了緊急的消息,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姐姐立刻回去處理。”
“含卿姐姐的家在哪里?我叫爹爹送你,然后再接你回來!”
姚含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說的什么傻話,風統領這種身份怎么能來接送我。”
“姐姐的家在中陸,離東芒很遠很遠。要從東芒出發去羲都,再從羲都作為中轉點,使用大型的傳送靈陣才能抵達。”
長歌張了張嘴,并不理解其中的概念。
只是含卿姐姐說了很遠很遠,那應該是真的很遠吧。
“那,含卿姐姐什么時候回來呢?”
“我也不知道,”姚含卿側過頭,看向窗外,露出了完美的下頜線和雪白的脖頸。“這次一回,姐姐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
“那為什么要回去?”
“......”姚含卿一時被問得啞口無言,迎來的是長歌純凈又帶著疑惑的眼神。
長歌的目光中始終帶著一種依賴,如今聽聞她要遠行,多了一絲落寞。
這個孩子,似乎除了他哥哥,就沒有其他一起嬉戲的同伴了,和他相處的這兩天里,姚含卿幾乎是他閑暇時光的全部。
良久,她開口道:“長歌,我問你,如果姐姐從家中出來遠行,是為了逃避一些事,這次回去就是要解決因為我這些年的逃避而產生的問題。如果你是姐姐,你會做什么決定?”
長歌想了想,問道:“一定要去面對嗎?”
“是的,”姚含卿肯定地說,“是很重要的事,我只是拖延了一些時間。”
“那應該回去面對它們!”長歌干脆地道,“我爹爹說過,無法逃避的事,就笑著接受它,也許接受它后,才會發現它可能是一種財富。”
長歌說得磕磕絆絆,還帶著點疑問的語氣。很明顯,他不能很準確地理解其中財富的含義。
“所以姐姐這次回去就是去面對它們的,逃避了太久了,逃避到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姚含卿說著長歌聽不懂的話。
“沒事的含卿姐姐,我永遠支持你,你才不是一個人!”長歌拍拍胸脯。
姚含卿聽到這里,手拄著下巴,溫柔地看著長歌。
長歌看到,她的眼角竟然有淚珠緩緩滑落,晶瑩剔透。在被陽光照耀下,白皙到幾乎透明的臉上留下了眼淚的痕跡。
“含...含卿姐姐?”長歌呆住了。
“謝謝你長歌,”姚含卿搖了搖頭,拭去了眼淚,又恢復了春光般明媚的笑容,“不過含卿姐姐答應你,只要有機會,就一定會回來陪你,好不好?”
“好!到時候一起看星星!”
“嗯,一起看星星!”
“那,含卿姐姐什么時候走?”
“今天就出發。”
“今天...現在?我們不是說要一起去賞桂花的嗎......”
姚含卿把長歌抱起,又放在臥榻上,捏了捏他的小臉。
“所以這次不能陪你了,”姚含卿揚了揚好看的下巴,注視著他,“不過你都知道的,含卿姐姐從來不騙人。”
“所以...”
“所以,這個約定不會改變,你就更可以相信,我會回來找長歌的。”
......
“姚姑娘,此行多加小心,這段時間多謝你陪著長歌了。”風疾站在風府門前,對姚含卿說著。
姚含卿并未闡述她要去做什么,只是說有要事需要處理,并不需要他送行,只是來道個別。
“風統領哪里的話,”姚含卿搖了搖頭,微笑道,“我在您這養傷,是我叨擾良久。”
“至于長歌,更不如說是他在陪我,我好久沒這么開心過了......你說是不是,長歌?”姚含卿話說一半,看到了從府內一路跑過來的小小身影。
“嗚嗚嗚......含卿姐姐我舍不得你走......”長歌已經哭成了小淚人,想要撲過去,卻又克制住,緊緊抓著風疾的褲子,小臉已經花了。
姚含卿俯下身子,張開了雙臂,風長歌“哇”的一聲就撲進了姚含卿的懷中。
姚含卿的懷抱柔軟而溫暖。
長歌聞到了一股奇特的花香,是那么馥郁,幾乎讓他一時忘記了哭泣,有些貪婪地嗅著這芬芳。
“好好聞......”長歌小聲道,鼻子還一抽一抽的。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姚含卿兩頰帶著極美的霞色。
“記得......”長歌聽到這,又哭了起來。
“所以等我回來,我們一起去賞桂花。我不在的日子里,不可以貪玩,要認真修行。這樣,等你足夠強大了,也許不用等姐姐來找你,你可以去找姐姐了呢。”
長歌哭得更兇了,只是點著頭。
“好了長歌,不要耽誤姚姑娘的行程。”風疾有些訝異兩人關系這么好,有些歉意地看向姚含卿。
長歌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姚含卿的懷抱,似乎想到了什么,眼角帶著淚光,抬頭對她說道:“含卿姐姐,我不太明白,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我看向你的時候,或者夸你好看的時候,你總會回避或者岔開話題。”
“我想說,你真的很好看,我覺得和你相處的時光很美好,你值得的!不信你問我爹爹......”
“所以,含卿姐姐不要把頭扭到一邊去,就好比,當我覺得哥哥和父親很厲害的時候,父親和哥哥都會很開心很自豪地接受。”
“含卿姐姐你很美。”
長歌前言不搭后語地,盡力表達著自己的意思。然而,這些話語在姚含卿耳邊,卻如洪鐘雷霆般綻放著,它們是那么的振聾發聵,敲擊著姚含卿的心神。
姚含卿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僅相處了兩三天的孩童的話,想通了一些困擾自己很多年的問題。
姚含卿深深地看了風長歌一眼,又看了看風疾。
然后她對著長歌、風疾、風府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朝長歌眨了眨眼睛,向遠處走去。
長歌不明所以地仰起頭看向風疾,風疾只是欣慰地揮揮手,目送姚含卿遠去的方向。
長歌也含淚目送著姚含卿,就在姚含卿即將消失在轉角盡頭時,他突然一拍腦門,大聲喊道:“含卿姐姐,等一下!”
隨即跑向姚含卿。
姚含卿笑著看向跑來的風長歌,蹲下身子:“怎么啦,剛走兩步又舍不得姐姐啦?”
長歌看著姚含卿的笑容,覺得他的含卿姐姐似乎哪里變了,又什么都沒變。
“喏,你看,我親手做的,送給你做禮物!”長歌雙手捧起了一個東西。
姚含卿的視線自然而然垂落在長歌高高舉起的雙手上。
那是一條項鏈。
一根金紋錦線,上面簡單地綁了幾枚小小的玉石,這些玉石一看都是罕見的質地。
但在那顆閃耀的物事面前,一切都是黯淡無光的陪襯。
是一枚鮫淚。
姚含卿美眸中流轉著光彩,看了看項鏈又看了看長歌。
“幫姐姐戴上好不好?”
“嗯!”
長歌突然發現,從來沒做過手工的他,果然出了錯。
尺寸實在太小,姚含卿竟然戴不上去。
姚含卿偷笑著,看著急得又要哭出來的長歌,捏了捏臉蛋。
“你看,這樣不就好了嗎?”姚含卿把項鏈扭了一圈,戴到了手腕上。竟然剛剛好。
“好不好看?”姚含卿翻轉著手腕,那枚鮫淚閃耀著潔白溫潤的光芒,那是世間最美的珍寶。
然而,長歌卻覺得,此刻的姚含卿竟然比鮫淚還要美,和以往的她不一樣。
現在的含卿姐姐是如此自信,鮫淚竟然襯托得她更加美麗。
一陣微風吹過,掀動著姚含卿長長的裙擺和瀑布般的青絲。
不知天女何顏色,眼前已是畫中仙。
長歌回過神的時候,眼前地上的花瓣打著旋兒,只留下了鼻間淡淡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