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當夜。桂園里。
沈峳諶與龔郢并肩站在石橋上。夜月已出,在二人身前的湖面投下一個潔白的倒影。清風拂動湖面,月影隨湖水蕩漾,似散開又不散開。
“龔兄,秋闈過后,你第一件事情做什么?”沈峳諶問龔郢。
“還未想過。沈兄你呢?”
“自然是修書一封,往家里報捷吶。”
“沈兄真是胸有成足吶。”
“龔兄,這四面撲鼻而來的桂花香氣聞到了嗎?”沈峳諶問龔郢。
“聞到了。”
“跟我繞湖走一圈吧。”
“沈兄,時間不早了……”
“走吧。”沈峳諶又拽龔郢下橋。
龔郢無奈,只得挪腳。
“等下。”沈峳諶又突然停下腳,俯身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這是什么?”
一看是個紙封。
旁邊的龔郢見了,下意識摸一下自己胸前的懷揣。懷揣里的紙封不見了!
“什么時候掉的?!”
沈峳諶已經利索拆開了紙封,里面是折疊的幾張紙。
“沈兄,這是我的.....”龔郢趕緊伸手去取。
“嗯?”沈峳諶卻不給他:“這里面是什么?”
“沒.....沒什么。沈兄快還我吧。”
“讓我看看。”沈峳諶說著已經取出了幾張紙。展開粗看,紙上是一篇駢文。他借著月色從頭開始看。
一旁的龔郢,面露難堪。
“你這是,”看不多久的沈峳諶就明白了:“這是你用以行卷的文章?”
龔郢沒有回答。
“沒想到龔兄也期求達官顯貴的公薦?”沈峳諶調侃道。
“這不是通例么?”
“誰說的?!”沈峳諶將幾頁紙對折塞進紙封:“對此我便不屑。”
“我沒你那天大的自信。”
沈峳諶調侃得更起勁了:“此事我要告訴何兄,看他認為如何.....”
“沈兄莫講玩笑了,”龔郢有些著急了:“趕緊還給我。”
“還什么?撿了的,便是我的了。”
“還給我。”龔郢明顯急了,伸手來奪。
“不還。”沈峳諶后退一步。
龔郢又奪,沈峳諶又退。
月色朦朧,沈峳諶幾步就退到了石橋的邊沿。爭搶之中他一腳踩空,身體失衡,整個人從石橋掉了下去。落橋的瞬間,橋邊沿的青磚掛掉了他左腳的鞋。他本能地想要抓住龔郢的手,卻只是摳下了龔郢右手背的一塊皮肉。
龔郢被這突發的情形嚇壞了。他不會水,不敢跳入水中,只能眼睜睜看著沈峳諶在水里掙扎。
沈峳諶只撲騰了幾下就徹底沉入了水中。
二人爭搶的紙封落在了橋上。龔郢雙腿發軟,癱坐在石橋上。
.....
五日后。桂園里。上午巳時。
李懷稟與薛元詔并肩站在湖中的石橋上。二人的頭頂是秋日的太陽,已經少了許多夏時的酷烈。它時不時地隱入云中,有如人一般的含蓄。
“案子就這樣結了嗎?”李懷稟開口問薛元詔。
“結了吧。”
“但他說的話,如何證明就是真話呢?”
“無從驗證了.....真假都無從驗證了。當晚園中發生的事情,真相究竟如何,都無從考證了......”
“所以,你寧愿相信,他不是害人的兇手。”
“是的。我寧愿相信他沒有害人.....”
“你是想給他一個機會?”
“是的。”薛元詔點點頭。
李懷稟不再作聲。二人無言,靜看面前的寬湖。
“沈峳諶溺水這件案子,你是首功。第一次遇到大案,你做得不錯。”沉默一陣后李懷稟又開口說道。
“但終究沒有真正的定論。究竟有沒有兇手,無法定論了。”薛元詔還是覺得有些遺憾。
“至少知道了沈峳諶不是自殺的不是?如果不是因為你的堅持,沈峳諶永遠都會背一個怕落榜就自殺的懦夫的名聲。”
“緝事,”薛元詔問道:“此案并無兇手,也無裁決。此案查結之后,還需交由刑部復核么?”
“仍要交由刑部復核。”李懷稟給他解釋道:“且此案畢竟關系人命,可能署里還要再將此案轉給大理寺查一遍。大理寺查過了,再報刑部復核。”
“那等刑部復核之后,秋闈都過了吧?”
“你是在想......”
“那他今年應該沒機會了。”
“只有等到明年的春闈了。出了這樣的事,想必也影響他應試。”
“嗯。”
.....
十日后。大理寺。上午巳時。
文書主事劉湶正在自己的辦公房里忙碌,歸整最近幾日的文書案卷。
主簿陳弘走入了他的房間,手里拿的是沈峳諶落水一案的案卷。
“劉湶。”他喊道。
“主簿。”劉湶立即停下手里的忙碌。
“這是沈峳諶落水一案的案卷。此案是永熙府尹署轉來的。張適他們已經查結了。你將案卷歸整,送呈刑部復核。”
“是,主簿。”劉湶雙手接過。
“下午就送去刑部。”陳弘說完轉身離開。
“是,主簿。”劉湶目送他的上司走了出去。
他將手中的案卷翻開來看。
“十幾天前的案子.....緝事李懷稟,副緝事薛元詔.....竟然是詔哥辦的案子!”
.....
下午。
劉湶已經將沈峳諶落水一案的案卷抄謄了一份,蓋了大理寺章印。他將案卷裝入紙封,帶上出門了。
他要去的刑部與大理寺同位于宮城南面,相隔只有幾百步的距離。
他很快到了刑部。進了刑部,他直接去找李啟。
李啟是刑部主事,與他一樣的整理文書案牘的職事。送呈刑部的案卷,與其交接即可。他入職三月余,已經來過刑部幾次了,跟李啟已經成了熟人。
快要走到李啟的辦公房時,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上次聽李啟講,丁櫪也是文書主事?要不去結識下丁櫪?跟他攀個同年?畢竟同榜進士。
他停下了腳步。
“丁櫪是哪間屋子?應該跟李啟離得不遠.....丁櫪,之前暢園宴里見過的,高額,濃眉,寬臉.....”
.....
兩個月后。
成為副緝事還不足三個月的薛元詔,又因為在沈峳諶一案中的表現,更被署里認定為可塑之才,被破例擢升成了緝事。他成為了永熙府尹署最年輕的緝事,以及永熙府尹署歷史上最年輕的緝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