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乘坐著村民的三輪車，車哐哧哐哧的朝著隔壁村，前進著，這一來一回的，一個半小時也就過去了。

　　到了隔壁村，夜色已經快要降臨，距離小姑娘生病已經過了五個多小時。

　　急忙下車，李琦收起傘，走進了這件破舊的混凝土房里，屋子里站著五六位村姑，焦頭爛額的給小姑娘換毛巾。

　　“醫生來了，醫生來了！”

　　不知道是誰吆喝了一句，房間里束手無策的村姑們這才避讓，給醫生讓了一條路。

　　而在床上躺著的，正是患了怪病的小姑娘羅麗。

　　李琦坐在了羅麗的身邊，細細的打量羅麗現在的狀況，旋即眉頭一緊。

　　現在羅麗的狀況很不好。

　　額頭滾燙，臉色蒼白，嘴唇發紫，身子不斷的冒虛汗，還是不是的顫抖，小姑娘躺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臉色煞白，緊緊裹著被子死死的攥著被子，時不時呢喃道：

　　“好冷......好冷。”

　　旋即李琦撩開衣服，輕輕的觸碰羅麗的腹部，腹部輕輕一壓還能感覺到異物。

　　“嗯......呃......”

　　單只是這簡單的觸碰，羅麗卻反應激動，瞬間睜開眼睛，但并沒有清醒，而是起身趴著床沿，向著地上吐去。

　　“快......快！拿盆，拿盆！”

　　后面有經驗的女人們立刻拿過了一個不銹鋼盆，接住了羅麗的嘔吐物。

　　“嘔......”

　　一節節黑色的頭發從羅麗的嘴里吐出，她攙扶著床，長長的頭發卡在她的喉嚨處，多次干嘔，才能讓頭發出來一些些。

　　看著羅麗的臉漸漸憋得青紫，李琦沒有猶豫，抓著頭發就替她將剩余的發根全部順出來。

　　“用力吐，堅持過，熬過這一輪......”

　　不能再讓頭發卡在羅麗的喉嚨，她會被頭發卡的生生窒息而死。

　　醫生的行為自然沒有人反對，村民們都遠遠的站著，緊張的看著面前這滲人的一幕，尤其是羅麗媽媽，嚇得身子都站不穩，捂住嘴巴，不敢讓哭聲打擾李琦。

　　隨著隨后一聲干嘔，羅麗吐出黃膽水，再沒有頭發在吐出，這才恢復了呼吸，喘息著，又暈了過去。

　　這一次的取頭發依舊驚心動魄，羅麗的身體狀況搖搖欲墜，幾乎休克，要不是李琦當機立斷的取頭發，她可能真的沒本事吐完全部頭發。

　　“羅麗可沒有吃過這么多頭發，那頭發就一小碗，怎么可能吐出這么多......”

　　“醫生，這還有救嘛？”

　　看著滿盆的頭發，李琦心中一緊，他的腦海中也生出了疑問——

　　這還有救嘛？

　　李琦的手有些顫抖，將盆放在地上，穩住了身子。

　　必須試試。

　　這里沒有做手術的環境，李琦也不具備外科手術資格......到底要開什么藥，才能緩解羅麗的病癥？撐到市里的醫院呢？

　　不......現在不是開藥的問題。

　　現在是該將羅麗算成什么樣的病癥？什么病才會生成頭發？

　　現在該怎么辦？

　　該怎么辦？

　　李琦喘著粗氣，他的臉色漲紅，手情不自禁的抓著自己的脖子，想要順一順氣息。

　　又來了，又是這種不適應的感覺，讓李琦難受的想要抓狂。

　　他清楚現在得冷靜，但腦子里像有一團火在灼燒，燒的他精神恍惚，耳邊好似響起了一些呢喃。

　　“李醫生，這里只有你能行了，村醫，鎮上的醫生來看了一眼，統統往回走，說是送去市里才行。”

　　“可羅麗哪撐的到市里啊，只要一站起來就拼命的吐頭發，根本就帶不離開屋子。”

　　“我......我們家怎么這么慘啊？”

　　羅麗的媽媽一聲聲的哭訴著，她其實沒有大聲申訴，只是捂著嘴巴不停的啜泣，不敢打擾李琦，可偏偏李琦就好像聽見了她的心聲。

　　或許不是心聲。

　　“這家子真的好慘......羅麗從小老爸就跟其他女人跑了，只留下了兩母女在這里相依為命。”

　　“好在羅麗嗎起早貪黑，將孩子一把屎一把尿拉大，大家也不忍心，全在幫襯著他們家。”

　　“可是......現在這可怎么幫啊？”

　　“老天怎么就不救救好人？這么不長眼呢？”

　　“苦了這一家子了......這以后羅麗嗎可還怎么活啊？”

　　“現在全看這醫生了......”

　　“如果他救不了，就真沒人能救了。”

　　一聲聲議論涌入了李琦的耳朵，李琦身子顫抖，一遍又一遍的摸著自己的喉嚨，一遍又一遍......他感覺好難受，恨不得將耳朵撕掉，將身子浸入冷水之中，他只想停下躁動，現在不該這樣。

　　不該這樣！

　　這村子里的雨驟然變大，狂風搖曳，發出颯颯的聲響。

　　那些閑言碎語不斷重復著在李琦的耳中回響共鳴，可很多話像過眼云煙般飄過，所有的聲音都浮現又掠過。

　　只剩下了最后一句話，也是李琦最難受的一句話：

　　“如果他救不了，就真沒人能救了。”

　　驚雷落下，成為了最后的引線。

　　李琦捂著腦袋，喘著粗氣，他的手緩緩垂下，腦袋暈暈沉沉的。

　　雖然控制不了身體，但他的意識極度的清醒，腦子里浮現另一番場景。

　　不適應感在此刻竟然驟然增強了無數倍，眼前真實的世界卻是像浮光掠影，真真假假，人影重疊，而在這同時，另一個虛幻的世界，緩緩地出現在了李琦的眼前。

　　這是一間閣樓，周遭被圍起，能與之交流的便只有一個小小的閥口。

　　李琦即不在閣樓里，也不在閣樓外，但他卻能感受到聲色光影，人來人往。

　　一陣騷動，竊竊私語傳入李琦耳中。

　　“聽聞東閣有一名醫，可治常人不治絕癥，醫常人不醫頑疾，當真如此？”

　　“當真！當真！名醫醫術可謂天下一絕，舉世聞名！”

　　“為何如此篤定？”

　　“這醫生原是瀕死之人，于死前藏于閣樓之中研究自身疾病，本是天方夜譚，可誰曾想過，他竟一步步從死路尋生，于絕境醫治自己，成為舉世名醫。”

　　“世間皆尊稱他為——活死人。”

　　“活本該身死之人。”

　　“眾人皆有猜測，‘活死人’天賦異稟，世間其才，可活死人獨獨說道——”

　　“今日成就，無他，不過久病成良醫。”

　　久病良醫......

　　閣樓的閥門被打開，一只干枯的手從閥門中推出一張紙，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你敢，亦或不敢？”

　　......

　　這最后一句話，是從閣樓里傳來的，那名神醫，卻是在叩問李琦。

　　光影消散，李琦重歸現實，雨還在下，村民還在討論，羅麗媽還在哭泣，羅麗依舊昏迷不醒。

　　好似一世，又似剎那。

　　李琦喘著粗氣，神智回歸，沒有人發現李琦的異樣，在他們的眼中，李琦只是在思考。

　　李琦最后深吸一口氣，從地上站起，冷冷的詢問道：

　　“羅麗媽，那碗面還在嗎？”

　　“面？在......在的！”

　　“快拿過來！”

　　眾人不知道李琦要干嘛，但眼下只能聽從李琦的吩咐。

　　那碗頭發被端到了李琦的面前，眾人看著李琦，不知道他要干嘛。

　　但李琦知道。

　　他端起了碗，猛地吃了一口頭發，狠狠的咽了下去，眼神中帶著死意與決絕。

　　世上本無醫。

　　唯有以身試病，方的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