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并不好走。
空曠的街道上,我踏著林間的碎影前行。
沒有樹葉,卻仍舊將陽光撕碎成一地,我將心里的敬畏無保留地獻給了頭頂上的枝丫。
病院離我的家很遠,我想要先找一身衣服,再找一個背包,裝一些食物。
想到衣服,我有些恍惚。
她現在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我也落得孤零零一個,居然還想著再找一個!
我啊我,怎么就墮落到這種地步?
可走出去百來米,見了一件掛在樹屋側邊的衣服,我又心癢難耐,最后便說服自己,竟是堂而皇之地走上前去,問那衣服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她旁邊的姐妹們在起哄,她漲紅了臉,給了我一個巴掌。
我有些無措,她不愿當一件隨意被別人穿的衣服,是我唐突了。
“抱歉,看到你這樣的衣服,我情不自禁……”我只能想著辦法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猥瑣。
幸而她沒有離開。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除了找食物,就是到她這里陪她說話。她從一開始的戒備,到后來會和我說一兩句話,再到后來,居然會主動叫我過去了。
有那么一天,我去見她的時候,她在哭。
她說,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愿意穿上她的人了,人們都不知道去哪里了。
我說,我愿意。
她說,你是個好人,可我是條裙子,你穿了不合適。
我傻了,我才明白她為什么不愿意讓我穿她,她是在擔心別人會怎么看我。
我不能強她所愿,只好祝福她能等到那個合適她的人,帶著我搜到的包,離開了這片地方。
路途太長了。
我每天睡前,都會展開我撿來的地圖,在病院與我的家之間,畫上我今天走的路程。沒有出現在地圖上的樹木讓我的旅途艱險倍增,馬路和下水道之間的地質在這些樹木看來如同草紙,它們毫不留情地穿刺交叉,破壞了我記憶里的道路。
我回到了市區……嗎?
我的家在哪?
是那棵樹?還是這顆?
它們長得一模一樣,除了枝丫的生長方向。
“你能告訴我,我家在什么地方嗎?”
我泄了氣,用埋怨的口氣對那無葉的森林喊叫道:“告訴我回家的路啊!”
沒有回應。
那一天沒有風,于是我連風的回應也沒有聽到。
我開始想念聲音,于是我選擇歌唱,我必須承認,我害怕了。
我害怕寂靜會連聲音也從我這里奪去。
我一首一首地唱,嗓子啞了就找點潤喉糖,唱不動了就喝點水,用手來打節拍。
歌聲引來了動物們,它們興奮地繞著我轉圈。
它們的聲音得以讓我歇息,我席地而坐。
動物們將我團團圍住,他們身上的鱗片劃傷了我,血腥味讓它們變得躁動。
我想要歌唱,可它們對血液的渴望遠大于歌曲。
我哭了,我為自己改變了它們的模樣而哭。它們本是歡愉的,靈動的精靈,是我的血讓它們墮落了。
原本和諧友善的畫面,只在我哀傷的這個空擋,就變成了生死相搏的地獄場面。
擁簇變成了圍獵,撫摸變成了抓撓。
我渾身浴血,但最終消滅了這些敵人。
它們的眼神在死前變成了純真的不解,眼角似乎還有淚水。
可是我的傷口太痛了,沒時間去管它們懷著怎樣的心情擺出這個表情。
趁著天明,我緩慢地向著市區深處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