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日起,左倉緊急召集了一批調查人員,歷時半月,別說是勘察,即便是暗訪,內線,軟的硬的,該使的招,不該使的招全用了,總算有所成效,最終的結果和郡府最先的大略估計所差無幾,果然是大部分大戶人家都沒有登記人口。
但半月摸底下來,已知武鄉(xiāng)郡十九縣中共大戶六十余戶,其中最為盛大的就是彭縣的寧家,最小的便是來領糧的王家。
而大戶人家所不進行登記的行為,只能代表這是一種積年而成的自保性的經驗。
既然如此,郡府最終商定那就一碼事一碼事的辦,索性將大戶和平民世家分開,而其中又加以區(qū)分了吏戶和兵戶,可謂是十分詳盡,但不得不承認,戶籍管理這件事,耗費的人力物力巨大,武鄉(xiāng)若干年來如此系統(tǒng)的調查還是第一次。
適時已然是到了五月之初,各項工作按部就班地展開,短時間內,少部分百姓先后收到了糧食,喜不勝收,對郡府心懷感激,更多的人期待著,并且也深信了姜維的話。
而大戶人家,自王家先行趟了渾水之后,其后各家閉口再不提領糧之事,倒也是顯得十分機警和靈活,但調查戶籍這件事,是官府本就持有的權利,使其自行登記,只不過是為了事情的快捷性和省力性,大戶人家,可以采取強行清查法。
在漢朝鼎盛時期,由于中央集權的加強,地方行政效率有所提升,而漢朝的戶籍調查嚴格到挨家挨戶,上至八十歲老翁,下至黃齒孩童,其容貌,身高,體態(tài)都在調查核計范圍內,自然,一旦到了亂世,這種精細的調查就趨于瓦解。
而后,各國又鑒于人口普查的耗資之大,加之大戶家族勢力強盛,便沒有死扣細節(jié),大部分調查都較為粗糙,武鄉(xiāng)一小郡罷了,姜維舍得查。
這個任務仍然是交與左倉去完成,左倉領著人,又歷時半月,但凡是配合的不配合的,愿意的不愿意的,統(tǒng)統(tǒng)由官兵摟出來,一個個登記,但凡不言實情發(fā)現瞞報之家,則抽取本家之人去充兵役。
這其間,前番進展還較為順利,但事后各戶幾乎是得到了消息,只要是提前得知官府要來查,便提前吩咐家丁往山上跑,亦或是上街躲查,以此來遮掩土地兼并的事實。
左倉也不是純傻子,其后就便衣突擊檢查,半月下來,終于啃完了所有硬骨頭,而這其中,寧家人口眾多,約二百零幾人,可謂是人丁興旺,更為不可知的是,這其中尚且締造了許多對夫妻,甚至有些還懷有身孕。
按編戶制而言,成家之后,應當二代而分,形成兩戶人口,又負責其田稅,大戶人家玩的精明啊,人口在不斷地上增,但稅還是只交那么多。
最少的如王家僅四十余口人,但也是老老少少簇擁在一起,家里也是頗為熱鬧。
這樣一來,最新的消息立馬報知給了郡府,郡府略一合計,全郡約四千余戶,加上大戶,共計約三萬余人,而數年以前的統(tǒng)計,其數據乃是剛突破一萬三千人,這其間巨大的落差不禁讓姜維心頭一杵,頓時覺得兵員有望。
自五月十四開始,一系列政令接連頒布。
首先便是最大的重頭戲——從征田賦,到人丁稅。所謂人丁稅,便是按人頭繳稅,以后在計量田地的基礎上,以戶為單位,分級收取人丁稅,大戶則多收,小戶則寡收,饒有一番個人所得稅的味道。消息一出,首先是郡里震動,大部分人以震驚為先態(tài),幾乎沒搞清楚這是怎么回事,也不理解為何突然變更征稅模式。
百姓們的第一反應就是,是不是又要多征稅,征重稅,亦或是抓人服從勞役,興建工程了,但答案皆是沒有。從本質上出發(fā),這種稅制的征收方式發(fā)生變化,對普通民戶的影響不大,甚至對有耕作經驗的老農頗有益處,這是因為精耕細作之下,土地單產本就有高有低,種植技術高超的交齊了稅,其他的便歸屬于自己,甚至可以進行商貿活動以補貼家用。
而對于大戶人家來說,本就是人多地少,這樣一來廉價勞動力也需要承擔和老爺們一樣的人頭稅,那按照現有土地的規(guī)模,肯定是入不敷出的,久之只會導致家中府庫逐年被朝廷收走,這還得了?王家最先就坐不住了,他們家可是四十口子人,而地卻是二十人的面積,相當于一個人打兩份工,即便是把人當驢使也違背不了自然規(guī)律,最終只能走向衰亡。
王家的人日夜來到郡府門前叫罵,而門侍默然,公堂大開,王家老爺這一日親自登上大堂,尋見姜維,剛入堂中,立馬感受到了壓抑的氣息。
堂前左手側,王驥扶著長劍,倚立在門側的橫梁上,上下打量著王家老爺,而姜維一人靜坐在長案之后,案上堆積著滿滿的書卷,兩側左倉和楊葉分侍一案,皆在審理郡中事務。
“太守大人,您這政令不是明擺著跟我們過不去啊,我們人口多,與多交稅又有何干?大人今日如若不給在下一個說法,在下便在此賴著不走了。”
年過半旬的老頭子嘴巴倒是挺利索,說起話來也不結巴也不含糊,字字重音都咬的很到位,看來這么些年補充了不少營養(yǎng)。
“王老爺,您這是何必呢,昔日你還派您家下人來報您家六十多口人呢,要不是太守大人秉持著公正求實,你們現在可不只是收四十口人的稅吶....”左倉緩緩放下手中之書,故作退讓的腔調陰陽怪氣了一句。
這可把王老爺氣的不輕,憑著余光姜維都能望見其氣歪了的小胡子,由此不禁邪魅一笑,輕輕看向王家老爺:“王老爺休要生氣,這稅制之變,也是為了順應大局變更,也非是針對你們這些大戶,而是人人如此罷了,王老爺心中又何有不平?再者說了,郡中百姓多精通農耕,只需交付個人定額之稅乃可,其余悉數歸于自己,何不樂哉?”
王老爺行走江湖多年,也權衡得清楚利弊,含著抱怨,王老爺傲嬌地一撇衣袖,怒不可遏,斥責道:“我王檸活了大半輩子了,即便是董卓把持朝政之時,這郡里也沒有人改變稅制,如今來了你一個新的郡守,難不成這天就要變了?我可提醒你,你若是真激惱了我們這些人,你可知后果?“
“怎么,想抗稅罷工?”姜維冷冷地看去。
王老爺這又不敢貿然說是,萬一姜維在這里就把自己做了那也不是不可能,最為關鍵的是,他是地主中實力最弱的一個,再怎么樣,這個話也輪不著他來說,寧籍來說這個話倒是合情合理,沒準也更有效果。
“大人,也不是我王檸有意找茬,這世世代代,都行田賦之稅,何來人丁稅這一說法,如此說來,那人口多倒成了罪過了?大人這樣做,寒了百姓們的心,難道朝廷會允許?諸葛丞相在時之時,就是計畝而稅,莫非大人之才勝過丞相大人?”
搬出丞相,姜維就要好好理論理論了。
“怎么,丞相留著你們就是為了讓你們游手好閑,守著地產而勞役百姓嗎?你眼里幾時真正把丞相放在眼里,念著其對巴蜀的恩澤?你們如今腳下沃土,屋中勞具,所飲甘霖,皆為丞相之治!如今只是讓你們按人口納稅,便嫌這嫌那,難道不覺羞恥嗎?難道不覺得悲哀嗎?”
王老爺聽了這話,雖然心中仍舊不以為然,但短時間內也沒什么可說的,沉默半晌,堂中再無閑人愿意理睬王檸,各自忙著手中的活,王檸只得怏怏退去。
退卻的路上,王檸惱怒地振著寬袖,心亂如麻,同其同樣心理的,大有人在。
包括,已然入城督察的督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