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外，夾道歡迎的族人，低著頭，誰也不敢說話。

　　一隊北黎兵匆匆而來。

　　走在前面的是北黎大將軍——常先。

　　他身穿白色短裾，頭戴花冠巾，腰纏護胸甲，背插石劍，跨下一匹青鬃馬。

　　常先圓目緊睜，密切注意兩邊的人群。

　　姬啟生性暴戾，喜怒無常。稍有不順，便大動干戈。

　　萬一有何差池，連累的是整個北黎。

　　常先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恩師均樂。若是平常，他定會下馬叩拜，行尊師之禮。但今天事出例外。

　　師徒倆默默對視，均以抱拳示意。

　　就要進石盤冀。

　　后面的人群突然躁動。大聲喧嘩的同時，還夾雜女人的哀嚎，小孩的哭鬧。

　　常先臉色陡變。

　　他滑下馬背，慌忙往后跑。

　　眾人方寸大亂，一窩蜂趕往啼哭的方向。

　　事發地點，一名闊面濃須的人，手拿馬鞭，恣意妄為地抽打圍觀的人群。

　　他背插碩大錘柄，腰纏虎皮。斜紋衣露出結實的半膀。黝黑的胸毛赫然顯現。

　　“虎王息怒！”常先被眼前的情形，嚇得心驚肉跳。他沖上前，不顧大將軍的身份，撲通跪在地上。

　　“常先，這些低下的賤民，竟敢沖撞本王的烈焰馬。”虎王姬啟指著紅色的驚馬，再鞭指軟癱在地的北黎婦人。

　　北黎婦人身上，臉上，到處都是鞭痕。她不顧自身的傷痛，緊緊護著懷中的孩子。

　　小孩六七歲，他手拿一支木箭，一副小弓弦。

　　顯然，剛才的惹禍，是彈射木箭所致。

　　“虎王息怒，常先一定嚴加約束。還請虎王大人大量，饒過母子二人。”常先跪地不起，眼角的余光瞟向婦人。

　　婦人明白他的苦心，她站起來，抱走孩子，想盡快逃離。

　　“且慢！”姬啟擺定不留一絲情面。他攔住婦人，搶過她手上的孩子，推倒一旁，勒令她和常先跪在一起。

　　紋虎兵心犀神通，幾人牽來烈焰馬，來到他面前。

　　“哈哈哈哈……”姬啟仰頭，粗須里，發出放浪大笑。

　　他得意環視周圍的人群，看著一張張敢怒不敢言，卻卑恭身屈的臉，跋扈之態更加張狂。

　　姬啟和軒轅兵的哄笑，象一把利刃，直刺青云的心窩。黃帝公孫越殺死父親的慘景，浮現在眼前。

　　他握緊拳頭，為了可憐的北黎婦女，為了煉夷丹人的仇恨，他時刻挺身而上，教訓霸道的紋虎兵。

　　姬啟抬起腳，鹿皮蹬踩在婦人背上。他想讓她和常先的后背，作為階梯，借此上馬。

　　婦人雙膝跪地，雙手撐立。

　　她不顧渾身的傷痛，咬牙負重姬啟壯實的身子。

　　姬啟冷笑一聲，兩只腳蹬，狠狠踩上去。

　　“啊”婦人一聲慘叫，四肢承受不住，嘴唇重重地磕在石板上。

　　頓時，殷紅的鮮血從嘴角流出來。

　　青云飛身，拳頭揮向姬啟，結結實實打在他的臉上。

　　姬啟目無旁觀，未曾防備他人偷襲。

　　他怒不可遏，反手一鞭。

　　青云抓起鞭梢，用力一拉。

　　姬啟收勢不住，差點嘴啃泥。幸好他根基尚可，雙腳立刻站穩。

　　紋虎兵見狀，一擁而上。

　　河川嚇得魂飛魄散。青云跟姬啟交手，無疑以卵擊石。

　　青云曾拜柏延為師，學過一招半式。柏延身為神農上金將，戰務繁忙，授教之事，便耽擱了。

　　均樂倒是很冷靜。他忍住出手相助的沖動。在旁細心觀察。

　　姬啟離青云十步開外站立。三角眼著重打量對方：他身穿褐色粗布衣，微卷的長發，系著一條黑白相間的布巾。

　　這種布巾叫源倫巾，代表煉夷丹人對先祖源倫的崇敬。

　　他約摸十五六歲，過早成熟的臉上，虎目圓睜。

　　高鼻梁下的淺須，象剛剛破殼的絨毛。

　　“原來是個愣青！”姬啟緊繃的神情，立即松懈。他伸手，攔住族兵助戰。

　　他掄圓碩大的拳頭，朝青云臉上狠狠打去。

　　這一拳，足以千鈞之力，中招者非死即殘。

　　青云閃身躲過，一招飛鷹攬月。

　　指尖劃開他的濃須，指甲戳破胡茬的皮肉，血滴順著粗須，流下來。

　　姬啟惱羞勃發。

　　他后退幾步，身形一抖，闊鼻下的濃須，發出嗚嗚的虎嘯聲。

　　他騰飛壯實的身子，以鋪天蓋地之勢，雙掌壓向青云。

　　“嘯虎奪食！”均樂暗叫：“不妙！”

　　青云不知是計，勇敢迎戰。

　　姬啟的身體，飛速旋轉，在青云面前幻化無數影子。

　　青云眼花繚亂，無從下手。

　　“嘭”愣神之際，肩上被重擊一掌。身體如飄飛的秋葉，仰天摔出幾十隸首丈。

　　若不是藤簍護背，定將骨肉分離。

　　他掀開布衣，一道深紅的掌印，紋上肩膀。

　　眾人替青云松口氣的同時，不免為他接下來的命運擔憂。

　　姬啟的紋虎部落，在軒轅六部屈居第二，擁兵萬余。

　　得罪了他，無異自取滅亡。

　　果然，姬啟臉色一沉，揮手示意。

　　紋虎兵得令，揮動兵器，奔涌而上，準備對青云殘酷剿殺。

　　“住手！”均樂高喊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近姬啟。

　　他抽出腰間的白石短刃，摟住姬啟的脖子，尖鋒頂住姬啟黑須下的頸窩，方臉泛起陰狠：“命令你的部族，放下兵器！”

　　“你敢要挾本王，是否考慮后果。”姬啟對仍然跪地的常先喝道：“常先，此乃容清的迎駕之禮嗎？”

　　常先惶恐抬頭，面向均樂，繞口結舌：“懇求、尊、師、放行、虎王。”

　　“你身為北黎大將軍，不懂保護族人，還助長他人威風，真替你羞恥。”均樂鄙夷地啐一星唾沫。

　　斥言一出，常先臉紅到脖子。

　　他何曾不想救自己的族人。他甚至舍棄自己的性命。

　　自從首山發現火焚石。從熔化的石頭，提煉石水制作兵器，便引來軒轅氏的覬覦。

　　軒轅六部，除了有熊部落，全是贊成吞并北黎的呼聲。

　　姬啟此番前來，表面上是索取煉石，實則尋隙戰端。均樂的介入，正中他的下懷。

　　常先濃眉緊擰，心藏委屈不敢言。

　　他只好含淚哀求：“徒兒乞求師父，放行虎王！”

　　他愚忠般匍匐在地，額頭重重磕在石板上。

　　“咚咚咚……”連續的響頭，令均樂不知所措。

　　“姬啟，只要你放過煉夷丹人，我即刻放你走。”均樂松了松短刃。

　　“哈哈哈哈，本王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何懼此等脅迫。”姬啟冷眼聚目待命的族兵，兇殘道：“勿管本王！”

　　紋虎兵得令，把青云包圍在核心。他們忌憚虎王的安危，行動上有些束手束腳。

　　青云算是重新認識均樂，一個有血性的長者。

　　他的虎目，透過人隙，看到濁淚奔涌的河川，最后看了看均樂。

　　閉上眼睛，他想到被公孫越殺死的父親，被天寧人擄去的娘。

　　還有待他如親生的炎帝，還有云桑妹妹……

　　“殺！”姬啟下達必殺令。

　　砰砰砰，嗵嗵嗵，當當當……

　　劇烈的兵器碰撞，紋虎兵啊呀呀的叫聲，不絕于耳。

　　青云周圍出現短暫沉寂。

　　稍后，傳出震耳的高呼：“牧力奉我主容清之命，迎接河川夷人。”

　　他睜開眼，見得紋虎兵歪嘴呲牙，面露懼色。地面的石板上，橫亂各種被打落的兵器。

　　一位少年，呈露半膀。他手拿長柄石錘，突破紋虎重圍，直奔而來。

　　他左手拉起青云，右手抵仗紛紛涌來的紋虎兵，大吼：“誰敢放肆！”

　　他大約十七八歲。身穿青布衣。一頭黃發蓬松，象秋后的草垛。

　　紋虎兵連連后退，自動散開一條通道。眼睜睜地看著他倆，走到河川面前。

　　他把石錘插入后背的錘篼。

　　分別握住河川、青云的手。

　　大眼充滿愧疚：“牧力迎接河川夷人來遲，還請恕罪！”

　　“牧力將軍，天尚余暉，迎候正當時。”

　　河川指著山隱半圓的落日，抱拳行禮。

　　“河川夷人不必多禮。”牧力輕說一句，走到均樂身邊，銳目直射姬啟。

　　他雙手抱胸，再屈指為弓。

　　均樂立刻明白，牧力要單挑姬啟，用一決高下的方式，換回各需的顏面。

　　均樂松開利刃，放過姬啟。

　　姬啟分明感受到牧力的敵視。

　　看著到處叫苦不迭的傷兵。他沒想到，短短兩年的時間，容清獲得如此年輕的猛將。

　　兩人同時抽出背篼的石錘。

　　他倆腳劃一字。屏氣凝神對視后，握緊錘柄，以排山倒海的聲浪，打向對方。

　　“嘭”兩錘相撞，夜幕中火花四濺。兩人虎口發麻，分別感受到強大的勁力。

　　牧力、姬啟各退幾步，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重拾錘柄，互相橫了一眼。

　　更激烈的戰斗，再次爆發。

　　兩人躍起身子，拼盡全力。

　　“呀……”黑影瞬間交接，決定勝負的勁招，就要出現。

　　“牧力將軍，休得無禮。”威嚴的聲音，即時制止。

　　牧力、姬啟聞聽，急忙收招。

　　眾目尋望：一隊火把，簇擁著一位婦人，急急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