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蔓站住腳步，雙手叉腰，深深吸了口氣，“道君，你走慢點，我沒力氣了。”

　　“以后不要隨便動怒。”道君回身伸出手，“動怒后，你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使用靈力。”

　　“我動怒了？”洛蔓用手扇著風，“我怎么不記得。”

　　她握住道君的手，冰涼舒適，暑氣盡消，腰也不酸，腿也不軟了。

　　“我就是這里憋得慌。”洛蔓指了下胸口。

　　“可能是需要多走走，畢竟靈修也需要有個好身體。”

　　“你是道君嗎？”她狐疑停住腳步，“道君從來不開玩笑。”

　　道君轉頭，“可能是到了這里，想起小道士的時光，心情輕松了一些吧。”

　　她還是有些懷疑，平日她愛做夢，這不會又是一場夢吧。

　　聽著風吹樹葉響動，看著光影變幻，洛蔓的心逐漸安靜下來，她想不出道君是如何保留下一座山的，而且這座山，并非像是靈修建成，而是天然存在的。

　　空氣中多了些復雜的氣息，泥土，腐爛的葉片，昆蟲和鳥兒的尸體，滋養著一切。

　　她變了。

　　以前她只喜歡單一的潔凈氣息，可在晚霞城和戲法班子廝混久了，她卻喜歡這種蘊含萬物的氣息，生生不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重新站到道觀門前，青苔爬上臺階，荒草叢生，倒塌的房屋，傷感油然而生。

　　還未完全消失的過去，像是一只冷冷的眼睛，靜靜看著他們。

　　“這里還住著個老道呢。”她想起那個像猴子似的李老道。

　　“他是我師父的后代，一直想重修道觀，可惜，現在的人，什么都不信了。”

　　洛蔓突然想起了蒲道君，她忙說，“我在皇宮中遇到了個壞人。”

　　便一五一十地把大殿里的靈修，還有蒲道君讓她吃藥的事講了出來，不過她還是把和道君在桃花林發生的事咽了回去，說了像是她別有用心似的。

　　“當時我進道觀的時候，他是我的師弟，天資聰穎，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是靈修，后來發生了許多事，他和我選了不同的路。”

　　“道君不能阻止他嗎？”

　　“我不會殺靈修的。”

　　清光篩灑而下，樹影晃動，道君如同一座被歲月覆蓋的雕像，青苔遍布，殘破不堪，沒有悲喜，只余倦意。

　　活得越久，過去就像一塊巨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洛蔓最近經常夢見父親。

　　他坐在涼亭下，喝茶下棋，鳳后朵朵綻放，突然天崩地裂，她拼命想跑過去，藤蔓卻裹住了她的腳，讓她根本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的看到房倒屋塌，悲劇再次發生。

　　靈修的記憶特別好，無論多久發生的事，只要想起，就像剛剛發生過一般，這是獎勵，還是懲罰，她不清楚。

　　但每次回憶，她都能想起更多細節，小桃正在廚房盯著糖水，倒下的時候，手里還握著扇子...

　　她跟著道君進了道觀，卻沒看到李老道的行蹤，大概是去云游了吧。

　　想著她便走到了偏房，推開門，想看看他的鋪蓋還在不在。

　　“道君！”洛蔓驟然捂住嘴，李老道倒在床邊，胸口插著一把匕首，早已氣絕多時，墻上幾個血紅大字，“靈修該死！”

　　“他是靈修？”

　　道君沒回答，只是深深吸了口氣，她能從道君的呼吸中，感覺到他的憤怒。

　　黃沙從地下漫出，簌簌作響，像是有人搖動沙袋，轉眼便遮蓋了李老道蒼老的面容。

　　一陣風吹過，人沙俱不見，只留下一把閃亮的匕首，洛蔓低身撿起匕首，她認得。

　　不就是她從里木那處拿走，卻又丟失的那把嗎？

　　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她的手顫抖兩下，總覺得這是留給她看得信息。

　　“逝者已矣。”

　　“道君，滅靈閣的閣主是贏啟嗎？”

　　“這正是我交給你的下個任務，調查清楚滅靈閣的閣主身份。”

　　洛蔓琢磨了一陣，“道君，丹城是你一手所建嗎？”

　　“可以說是。”

　　“你在這里時候，有滅靈閣嗎？”

　　“未曾聽說。”

　　“那建立丹城的時候呢？”

　　“不甚清楚。”

　　“你這個道君，是怎么當的？”洛蔓脫口而出，“一問三不知的，就和野草一樣，要隨時注意清除，要不然就會搶走花的養分。”

　　“教訓的是。”

　　“我不是那個意思。”

　　她過分了，怎么能對道君如此不敬。

　　“本君已經很多年沒挨過說了。”道君臉上帶著促狹笑意，認識他這么久，洛蔓幾乎沒見他笑過，驟然一見，她便移不開眼眸。

　　他雙眼彎彎，鼻梁上多了一道皺褶，顯得有些孩子氣，像是一下年輕了上百歲。

　　洛蔓雙耳發燙，她眼前走馬燈似的重現著桃花林，年輕的道君俯下身來，他眼中的水汽，泛紅的眼角，還有那令人心動的深情。

　　若能重現，該多好。

　　道君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聲，轉過身，輕輕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口。

　　一切都變慢了。

　　樹葉刷刷作響，風溫柔地纏繞著她的面頰，光影變幻，除了道君，似乎周圍的一切都虛化了，她聽見自己故作矜持的聲音。

　　“道君，你不舒服嗎？”

　　“思念成疾。”

　　...

　　“思念誰？”

　　道君不語，輕輕伏下身子，溫熱的呼吸迎面撲來。

　　“記住這種感受，下次發怒的時候，多想想我。”道君眨眨眼睛，緩緩起身。

　　就不能直接一點嗎？

　　她怎么有點失望呢。

　　就想伸手把道君拽過來...

　　浮想聯翩，可眼角卻掃到一抹紅衣，驚得洛蔓忙退后一步，卻發現是眼花了。

　　但天平的另一端，出現了洛黛的身影。

　　妹妹如此愛道君，要是她和道君在一起，要怎么跟黛兒交待。

　　“道君，天色不早了，我想回去”

　　從這一刻起，道君就是道君，你是你，千萬不可再逾矩了。

　　“你的靈力過于暴虐，若再隨意發怒，就會傷及根本，一定要學會克制。”

　　“道君，你的靈力為何如此之強？”

　　“也是有代價的。”

　　道君伸出手，“下山的路不好走，還是我拉著你吧。”

　　剛剛的雄心壯志，瞬間煙消云散，她默默伸出手，放入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