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鳥鳴自恒古劃破長空,那一日,所有人都看見了印染天際的紅鸞模樣,這一次,不是虛影。
它紅得璀璨,紅得熱烈,在黑沉沉的天空之上,翻出一朵絢爛的火燒云。
好似另外一道閃電,無數騰飛的紅色氣流逆行,毅然決然撕開四象守護陣法,朝天際倒灌而來。
滅魂雷自天際被驅逐,那漆黑的雷光一點點被漫天紅羽所吞噬。
空中傳來一聲悠久的嘆息,天道酬勤,所有滅魂雷在一瞬間消弭。
天放晴了。
廢墟中,魔帝攬著月魄劍壓著蓮殷帝姬生死不知。
良久,姬瑜胸口起伏,灰頭土臉得沒力氣爬起來,他緩慢睜眼,咳出一口鮮血,渾身經脈都斷了。
生死之間,魔帝本能一腳將也沒有多少自保之力的日神封郁踢開,護住妻女,以肉身承擔煉妖壺碎裂的威能。
姬瑜仰躺在廢墟中,執拗卻費勁地將女兒攬到臂彎,卻突然覺得頰上一涼。
原是月魄劍,顫顫巍巍從胸前挪移到臉上,幾寸路程晃晃悠悠,最后貼在臉上就歇菜了。
月魄給女兒柔軟溫熱的身體騰了個位置,就滿足睡去,沉入劍中自動修復。
神帝贏瑾歷經陣法被撕開反噬,法器被打碎反噬的劇痛,倒伏在一邊,眼前一陣陣發黑。
還好他最后關頭,又抽了點異獸的力量,使得煉妖壺這個火藥桶,爆炸起來,火焰削減了三分。
不然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別想活。
贏瑾蹙眉看著天際的火紅色流云,回想起丹瑕勇往無前的模樣。
他沒見過丹瑕,只是聽聞日神干巴巴以自身全部功績請求過龍門令,覺得世間真情倒是真不少。
他愚蠢的弟弟算一個。
但是作為煉妖壺的擁有者,贏瑾自然認識,朱雀一脈。
他看著天空中消弭得無痕無跡的雷電,癡癡笑了:“后生可畏啊。”
煉妖壺碎裂之后爆炸開來,奇怪的是碎片竟是一片也不見。
雖然丹瑕將所有爆裂的能量都用紅塵心劍轉移到了自己身上,并借此成功打碎神軀。
但是她心中,有個更為瘋狂的想法。就是這個想法,使她這次本該水到渠成的涅槃,艱難萬分。
日神封郁自沉溺往事中抽身,他渾身神力倒流,破碎的識海,紛亂的記憶,一種鋪天蓋地的恐慌席卷而來。
他抬手,想去觸碰空氣中彌漫著的紅羽,卻怎么也摸不到。
良久,有一片破碎的紅羽輕柔飄在了他的臉頰上,溫暖得好像丹瑕每一次切磋喂過來的劍招。
丹瑕總是笑,笑封郁的招式,開闔有余,技巧不足。
同樣是火屬性能量,金烏火爆裂熾熱,紅鸞劍卻溫柔綿長。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你留我一個在人世踽踽獨行,要怎么忘掉,驚艷了時光的你。
封郁流淚的力氣都沒有,他的眼眶好像干涸了,空洞的厲害。
被送出朱雀一脈的時候,他和丹瑕年紀都尚幼,生活軌跡更是南轅北轍。
他手持扶桑木所制的三叉戟叱咤風云的時候,丹瑕還在襁褓嗷嗷啼哭。
所以封郁根本不知道涅槃一說,他只以為,她心愛的姑娘,為了天之四靈族群,壯烈犧牲。
而他,而他,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拖后腿。
封郁好像忘記了,沒有他畢生的功績擔保,丹瑕根本拿不到龍門令,入不了九重天。
日神執念成魔,他幾乎自虐般尋找著他虧欠丹瑕的證明,記憶被翻來覆去鞭尸。
如果我更努力一點,如果我能夠早點想起這一切,是不是可以……
是不是可以換我來?
封郁終于找到了一個十分正確的邏輯怪圈,成功把自己送入牛角尖。
看樣子,這輩子難以出來。除非,除非丹瑕起死回生。
情之一字,無解又傷人。
終于,封郁恢復了點力氣,平時引以為傲的驚人恢復力,在此刻,成了催命的符。
日神用力錘打著自己的腦袋,想要把自己憑空多出的記憶挖出來仔細研究。
他想找到,丹瑕存在過的證明。
漫天飛舞的紅羽,溫暖極了。
封郁的心卻好像困在凜冬,他跌跌撞撞走向的不是扶桑宮,而是渡厄神殿。
神殿內空無一人,也是,以渡厄心性,此刻多半在扶搖島。
而萬木結界,最為抗拒的就是金烏焱力。
封郁漫無目地孤魂一樣走在宮道上,不知踩過多少神魔尸體。
他停滯身形,抬頭一看,扶桑宮。
扶桑宮前廳正堂
日神推門而入,好像又看見了負劍而立的霜衣女子。
不,不是丹瑕。
日神封郁晃晃腦袋,這才看清,殿內立著的,是他的結拜義妹,月神望舒。
望舒真身是一塊昆侖寒石,受月華長久浸泡,啟智生靈,受神帝點化,西王母教誨。
望舒同樣高挑,著霜色羽衣,也難怪,日神會差點認錯。
只是月神眉目間,有化不開的憂愁,霜色羽衣有新月暗繡。
她黛眉輕蹙,臻首輕搖,水滴狀眉心墜晃動,看著兄長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知說什么是好。
戰爭結束,月神在西部戰場上還不待整裝旗鼓,就乍然聽聞噩耗。
望舒一路御云,風馳電掣,釵環叮咚。只是此時此刻,多少言語都顯得蒼白。
日神封郁麻木路過月神望舒,并沒有心思客套。
只是徑直入了丹瑕寢宮,扶桑宮最大的一個后殿,作為主人的日神終于暢通無阻。
一入門,打眼看見的,便是紅鸞劍。
小紅鳥要有多痛苦,多冷靜,才會拋卻佩劍,從容赴死?
識海像是煮沸的開水,絲絲縷縷的濁氣和魔氣在里面翻騰,平日里輕而易舉能夠消滅的濁氣在靈臺生了根。
所有的記憶和痛苦席卷而至,滿天的紅羽和滿天的墨色煙雨交融匯雜,封郁痛苦嘶吼。
他,終于慟哭了出來。
月神聽著后殿因為隔音陣法失效而傳來的嘶吼和哭聲,淚水也好似斷弦的珠鏈。
丹瑕嫂嫂啊。
良久,月神止住落淚,她敏銳察覺不對,這個嘶吼,壓抑著太多濁氣。
不好!月神一個跨步向殿內追去。